开始和男孩儿们约会之后,姜夕才发现自己无法爱人。电影里、书本里、同宿舍的女生身上出现的狂热与惆怅,她自始至终都无法感受到。她从来没有坐在电话旁等待过,也从来没有为一句模糊的话而辗转失眠,哪怕心仪的男孩儿移情别恋,她的难过也不会超过一天。所有人都以过来人的口气告诉她:那是因为你不够爱他们。
这话只有一半是对的。
她非常爱他们的身体。坐在自行车后座上,看着骑车男生微驼的背脊曲线,这带来的幸福感远胜于亲吻和拥抱。她对他们的爱是纯视觉的:夹着香烟的弯曲手指,跑动时绷紧的小腿线条,回头时肩膀倾斜的线条。这些是她想占有的部分,这些比爱更永恒。
当他们的身体无法再提供给她视觉上的刺激,她对他们的迷恋也就随之结束。
她第一次见到唐鹏的时候,离着很远,就听到了他身体的声音。
那时候她已经研究生毕业,在杂志社工作了两年。唐鹏是新来的摄影师,他第一天上班就迟到,来的时候大家在会议室开会。隔着玻璃,姜夕看到他站在办公桌前,穿一件洗白的牛仔裤,灰白色的t恤只有一半塞在裤子里。他两手插在裤袋里,微耸肩,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。
他的身体线条发出类似猫叫的绵长慵懒的呼喊,为之可以冲动落泪。
两人作为办公室里仅有的单身青年,众望所归地谈起了恋爱。姜夕松了一口气:有了正式的男友,迅速从杂志社的储物间里搬了出去,终于不必每天提心吊胆地保全自己了。
唐鹏和姜夕在离杂志社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小间房子。杂志社在公园里,每天晚上下班回家那一段路就成了约会时刻,春夏的空气是湿漉漉的青草味,秋冬的空气则有一股枯枝败叶燃烧的味道。两人牵着手从桥上走过,穿过苍白的黑夜,听到桥下湍急的流水声。唐鹏紧紧地用胳膊搂着姜夕,她环抱着他的腰,感到他的脊梁绷得紧紧的,原来爱是这样结结实实的。
住在一起之后,唐鹏无意中在旧杂志里看到姜夕大学以前得奖的画,诧异地问道:&ldo;你现在怎么不画了?&rdo;
姜夕主修美术史,上了大学之后再也没有画过画。她笑道:&ldo;可能是小时候得奖太多,恶心了。&rdo;
&ldo;你不应该放弃!&rdo;唐鹏鼓励她,眼里泛着孩童一样的光芒。
姜夕被他眼睛里的光芒打动。唐鹏有种罕见的天真,他是不曾被败坏过的好孩子,对世界还有一尘不染的想象,甚至听到&ldo;穷人&rdo;两个字,眼里都会泛起异样的水光,仿佛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亟待拯救的对象。就连拍照,也总爱拍乞丐和打工者,连杂志社的领导都忍不住抱怨:&ldo;人文关怀,心里关怀一下就行了,不要每次都把照片弄得脏兮兮的。&rdo;
姜夕笑道:&ldo;那我画你?&rdo;
唐鹏立刻开始解扣子,把衬衫脱了,又脱了牛仔裤,牛仔裤的皮带扣重重地砸在地板上。他坦然地露出少年一样细长的身体,夕阳在他身上投射出悲剧性的阴影。
原来他知道自己好看啊。姜夕有些不明所以的失望,用画笔在他的小腹画上一只白鹤。
凝视着画里年轻男子低垂的眼睛,姜夕想:一个人在画家的画中永远不会老去,画家自己却老了。
她忽然有些犹豫:&ldo;要不然,这幅画收起来,就不要展出了吧?&rdo;
红发女孩儿夸张地整个扑在画上做出护卫的姿势,说:&ldo;不要这样子对他啦!&rdo;她的脸刚好贴在画中男人的小腹上,大家又笑了起来。
姜夕也笑了,说:&ldo;你不觉得画得并不好?&rdo;
红发女孩儿收起故作幼稚的神情,认真地说:&ldo;虽然能看出没有深思熟虑过,但是比之后的画更直接、更愉悦。&rdo;她又凑近了画布,指着那人大腿内侧的一处阴影说,&ldo;因为不太专业,反而让人很心动。让人想抱抱画里的男孩儿。&rdo;
姜夕抱臂笑道:&ldo;那时候对青春还不珍惜,不像现在。那时候画了好几幅类似的画。画身体的,最后只留了这一幅,其他的全扔了。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