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鹏有些心软,说:&ldo;你也是过来人,别假装搞不清楚。&rdo;
老沈双眼迸出精光来:&ldo;你也记得我是上过班的人啊。我当初累得像死狗一样谈单子的时候,也没见你同情我。&rdo;
唐鹏说:&ldo;我当初在家给你洗衣做饭,怎么不叫心疼你?&rdo;他说的是刚结婚那几年,他失业在家,只有老沈挣钱。
老沈冷笑道:&ldo;那几年你知道他们都说你什么?说你软饭硬吃。别的男人吃软饭好歹还知道理亏,知冷知热的。你倒好,吃得理直气壮,家里大小事都得你做主。&rdo;
唐鹏气得膝盖都开始发抖,也不知该如何反驳。他现在的工作虽如鱼得水,可当初也是老沈动用了她的关系才帮他找到的。
老沈继续说:&ldo;后来你上班了,说要生孩子,我二话不说就辞职回家。到底是谁假装搞不清楚?&rdo;
又绕回孩子身上,唐鹏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是把她拖到床上大干一场,急切地进入她,以示尊重;一下下大力地撞击她,仿佛为了说服他也说服自己而打下爱的烙印。或许,在一切都结束之后,他会和她在神圣的肃静中拥抱一小会儿,让恨意如汗液一样从皮肤中渗出,消失在空气里。他们才能够原谅为彼此带来的伤害。
可是,此刻的他完全做不到,他盯着老沈的腿,依然匀称而光滑,却发现自己没多余的爱与尊重可以榨出,哪怕一点点。
他神情陡然出现的裂缝被老沈敏锐地捕捉到,她冷笑道:&ldo;我终于看清楚你了,永远只想着自己,我当初说不结婚,你说对不起你,现在嫁给你,你更委屈;不生孩子,可怜你了,现在准备要孩子了,你更可怜。唐鹏,我算是服了你了,你能不能有那么一秒钟,不那么爱自己?&rdo;
唐鹏以或真或假的愤怒隐藏自己的心虚,他大声说:&ldo;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,我现在特别庆幸你还没怀上。&rdo;他把行李箱重重地摔在地上,巨大的声响甚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。
老沈倒是终于沉默了,把箱子扶起,将拉杆递给他:&ldo;赶紧走吧。&rdo;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然后就钻进了厕所。唐鹏临出门前心虚地往半掩的门里望了一眼,看到老沈弯腰在洗脸池里洗头。他忍不住皱眉:&ldo;我说了多少次了,不要在洗脸池里洗头,头发把下水管都堵住了。对了,厕所的水龙头你有空找人修一下。&rdo;
老沈到底哭了吗?车已经开出一个小时之后,唐鹏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,最后的那一瞥,他在她脸上看到的是肥皂渍还是泪水?如果是泪水,是洗发水进了眼睛还是出于悲伤?
唐鹏严肃地思考着这个荒谬的问题,这样的争吵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,可是为什么他如此害怕泪水?因为泪水是真相。
对峙可以是游戏,诘问可以是撒娇,指责可以是调情,充满了戏剧感的冲突,以上都可以被唐鹏粉饰过去,作为&ldo;一幕&rdo;。人物淡出、场灯暗淡、大幕再次掀开就是下一幕,故事又重新开始,观众又开始鼓掌,观众和演员都是他自己。然而,泪水无法收回,它划破了布景,露出断壁残垣的废墟真相,它是拒绝,演员无声地抗议,拒绝再参与。
还是迟到了,到柜台的时候比规定时间迟了三分钟,值机柜台的地勤人员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唐鹏的哀求。
他买的特价机票无法改签‐‐不知道老沈在哪个稀奇古怪的网站上买来的,还是怨她,每次都自以为是,结果精明办坏事。唐鹏断定地勤代表的航空公司在坑钱,这种说法不仅消耗了她的耐性,而且使她羞愤。
她头发剪得很短,短得已经脱离了时髦的范围,分明很年轻,脸平展得如同熨烫过。或许是刚毕业吧,所以急着要用刚正不阿来证明自己的专业性。唐鹏猜测她是那种以为自己男友从不看黄片的女人‐‐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话。
&ldo;姑娘,通融一下呗。&rdo;他投降,说出如此无力的句子。
&ldo;下回早点儿来。&rdo;地勤头也不抬。
&ldo;我有急事。&rdo;唐鹏用指节敲打着柜台,试图唤起她的注意。
地勤不说话,彻底无视他,开始敲打键盘。
唐鹏看着她的后颈,短发的边缘有一道严厉的界限。唐鹏对这样的女人毫无办法,该如何软化她,把她变成女人?多么邪恶,如同把一块钢铁烧得娇羞通红,让它颤动、柔软、弯曲,任人摆布。唐鹏从想象中醒过神来,却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。在漫不经心的青春里,他从没读过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一直以来,女人是火,他被火塑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