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他如此一说,曾纪泽不由代为排解道:&ldo;据我看,筠老之说也有他的道理,且也不像迎合威妥玛。因为奏章不是写给威妥玛看的。云南出了这么大的事,引起国际纠纷,害得国家又要出让权益,身为地方当局,岑毓英怎么没有责任呢?朝廷自己先将他议处,可免洋人要挟,这最终也是在设法保全他。&rdo;
不想李鸿章连连摇手道:&ldo;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筠仙说这话不是时候,不是地方。眼下京师以李兰荪为首的清流一听洋字便深恶痛绝,云南杀了个窥伺边陲的英国人是好事,巴不得有千万个岑毓英,都是这么个杀法。所以,岑毓英便是他们心中的英雄。这班人不明天下大势,更不知循情循理,戳烂天不补,一踩九头翘,筠仙上那个奏疏,还不是正好成了他们的出气筒?&rdo;
洋人该杀却一时杀不得,中国不该让步却又不能不让步。这情与势,与5年前发生的天津教案如出一辙,曾纪泽一想起就心有余悸。他想,父亲当时是处在那个位置上,不得不焉,而这个郭筠仙却不是当事人,何必发此议论,招人诟骂呢?想到此,乃叹道:
&ldo;筠老是个实心人,老而弥笃。&rdo;
青山遮不住(6)
李鸿章却又一次摇头说:&ldo;实心,实心只合交友,一用到官场便是呆气。&rdo;
接下来李鸿章便劝曾纪泽留下来,在北洋帮办军务,伺机推荐他出任一国公使,他说:
&ldo;别去京师了,眼下朝廷舆论已被李兰荪那一伙人把持,但凡带一点洋字的人都受到排斥。你自学英语本是好事,可在李兰荪那班人眼中就成了异端。&rdo;
曾纪泽却谢绝了他的好意‐‐他本是进京候选的,都未入,君未面,怎么就留在北洋当一个幕僚呢?
洋务的罪过
论起来,李鸿藻不过咸丰二年的进士,比李鸿章、郭嵩焘等人晚了两科,只因治经学有成,为咸丰帝看中,选作大阿哥(皇子)的师傅,这以后,两宫太后&ldo;爱子重先生&rdo;‐‐只几年时间便将李鸿藻拔擢至内阁学士、户部侍郎,至同治四年更以左都御史改工部尚书入直军机。
身为帝师,李鸿藻以击浊扬清为宗旨,以阐扬圣学、排斥异端为使命。这些年西学东渐,许多人叹服洋人的奇技淫巧,大有&ldo;用夷变夏&rdo;之势,为&ldo;严夷夏之防&rdo;,李鸿藻以帝师之尊,终于成为大学士倭仁之后的清流领袖,带领一班青年后进抨击时政,颇令恭亲王及李鸿章等洋务派有荆生肘腋之感。
这天,李鸿藻用过早餐,盥洗后匆匆来母亲灵前上香,三炷香后,忽听前面槽门人声嘈杂,家人手持两张拜帖进来说:
&ldo;大理寺少卿王家璧、翰林院编修于凌辰来拜!&rdo;
李鸿藻最不愿上香时有人来打搅,但此刻一听是这两人,忙说:&ldo;有请。&rdo;
前年(同治十三年)朝堂上那场围绕洋务的大辩论,冲锋陷阵、出力最多的便是王家璧和于凌辰。
当时总理衙门因日本犯台之事上了一个条陈,分六项筹议海防,朝廷下令让沿海各省督抚参与讨论,丁日昌、李鸿章等人主张改变祖宗旧章、大办洋务。此议遭到清流的迎头痛驳,于凌辰和王家璧更是急先锋,骂丁日昌为&ldo;丁鬼奴&rdo;,骂李鸿章是&ldo;用夷变夏&rdo;。因此之故,李鸿藻十分欣赏他二人。
此刻,二人随李鸿藻进书房,分宾主坐下,献茶毕,李鸿藻马上问起了来意。
原来去年夏秋间,保定、河间两府遭了蝗灾,禾苗多被吞食。直隶总督李鸿章奏报了灾情,眼下春耕在即却灾民乏食,他二人乃是奉旨赶来这一带察看灾情的。
李鸿藻听完介绍,连连摇头叹息却先不发表评论,只问道:&ldo;二位从京师来,京师近日有什么新闻?&rdo;
王家璧说:&ldo;要说新闻,最近只有驻西班牙的副公使入觐请训。&rdo;
李鸿藻摇了摇头,说&ldo;怪事,怪事,葡萄有牙,西班也有牙,世上哪有这么多名字怪怪的国家,还不是洋鬼子在咱们中国讨利益讨多了,自己也不好意思了,便变着名字来要!&rdo;
于凌辰说:&ldo;老师,要说怪,还不在此。&rdo;
李鸿藻忙问还有什么比这更怪的。于凌辰说:&ldo;老师可知这个副使的来历?&rdo;
李鸿藻忙说不知。于凌辰于是告诉他是容闳,李鸿藻不由鄙夷地一笑,用不屑的口吻说:
&ldo;不就是那个驻美国留学生副监督的容纯甫么?&rdo;
二人忙点头说:&ldo;正是此人。&rdo;
李鸿藻又问怪在哪里?这回却是王家璧抢先说道:&ldo;这个容纯甫据说还是曾文正公拔识的人材,却一点规矩也不懂,拜客时不管拜的何人,一概称兄道弟,喊上炕时,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,居然一屁股便坐上去。&rdo;
于凌辰说:&ldo;最可笑的是他的拜帖,上面竟然有博士、硕士头衔。张幼樵(佩纶)戏问他,足下这&lso;博士&rso;比贾谊贾太傅的博士如何?他居然连贾谊是谁也不知道,只问这贾太傅的博士是在英国读的还是美国读的。&rdo;
李鸿藻说:&ldo;这样的人,两宫太后、皇上也接见?&rdo;
于凌辰说:&ldo;见了,不过仅问了几句话便叫他跪安退下。但在恭王府却成了上宾,六爷与他畅谈竟日,还留了饭呢!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