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
“再多说一句,你就别当太子了!”
“无所谓,谁爱当谁当!”——这是夏小满疼晕之前,听见的最后一句话。他还看见,叶星辞用小手紧紧堵住太子的嘴,把余下的话塞了回去。
醒来时,夏小满躺在宫外专司净身的大院里。掌刑的,是专为小太监净身的“阉工”。
他听对方说:“算你倒霉,多少年没人被罚宫刑了,都是自愿的。看来,今天皇上心情很差。”那人又问:“你有兄弟吗?
他扯动哭哑的嗓子:“没有。”
“你爹有兄弟吗?”
“也没有。”
“那你家香火断了。”阉工淡淡道。接着交待注意事项,“别喝水,渴也忍着,发烧都是正常的,遭罪的且在后头呢!我手艺好,做得干净漂亮,手上还没死过人。”
阉工又拍了拍一个木匣,“你的宝贝,给你放这儿了。死后合葬,来世还是全乎人。”
“不要了。”夏小满心如死灰,身体成了空壳,什么也感觉不到,“下辈子不当人了。”
转天,太子顶着一双哭肿的眼来看他。太子说,会为他置办房屋田产,命令他亲家不许退亲,他会照常成家,一辈子衣食无忧。
“那样,会误了连儿一生。”夏小满说出思考一夜的决定,“让我留在东宫吧,殿下,就当个太监。”
只有这样,他的苦难才有意义。这,就是他为自己的不幸所找到的出路。一切痛苦,都有了个目的,如此才能活下去。就当个太监吧,全心全意侍奉太子。他是为了维护太子才成了这样,只有把这种奉献继续下去,才不算是白遭罪。
一旦燃烧,就燃尽为止。有人皈依神佛,他则皈依太子。从此,这个少年就是他的信仰。
“我在宫里捉住个小家伙,送给你。你养伤期间,就让它替我陪着你。”太子抬起手,袖口露出个毛绒绒的小家伙,“你看,小松鼠。”
夏小满倚在床上,扯出一个苍白的笑。
“第一次下床走路,疼死我了,疼得浑身哆嗦,要扶着墙慢慢走。”夏小满怀抱松鼠,缓缓踱步,回忆。炭盆的火光映着他的眸子,里面也燃着火,“比起这些,更难忍受的,是旁人蔑视的目光。伙伴们同情我,也瞧不起我。皇后娘娘对我的遭遇极为痛心,恨自己当时不在场。她是个好人,她有这个想法,就值得我感激一辈子。我听说,皇上也有点后悔,不该让一户人家断了香火,埋怨周围的人怎么不努力求情。你们知道,那天他因何心情差?”
夏小满扯出一丝苦笑,“因为他最喜欢的蛐蛐儿死了,哈哈,哈哈哈——”他笑出了眼泪。高亢诡异的惨笑,令被绑缚的三人毛骨悚然。
“我想,这件事也改变了太子的人生,虽然他从未坦露过。他意识到,哪怕他贵为储君,也掌握不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。他再也没说过不当太子这种话。后来,直到现在,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在这个位置站稳。皇上愈发喜爱别的儿子,太子的心也愈发的冷。冷到,会将他最疼惜的人,一天见不着就牵肠挂肚的人,留在他乡,拱手送人。有时,我都有点怕他。”
夏小满平静地看着三个汉子。他敢说这些,是因为这些人活不过今夜了。
“世界多不公平。同样是陪贵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,将军的儿子只被骂了一句,而守宫门的士卒的儿子,却从此残废了。我想当回男人,在故人面前勇敢一次,结果呢?却被你们折辱。你们坏事做尽,该有报应。我不信因果轮回,你们该得的,我这辈子就要还给你们。”
他闲庭信步,预告着他们的下场:“世上也有公平的事,那就是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。”
他将松鼠放在软垫,抚摸着它,柔声道:“小满,你就在这看着。他们居然敢把你丢进江里,我来给你报仇。”
隐隐传来敲更声。
他看向三人,莞尔一笑:“现在刚入夜,诸位好汉,良宵长着呢。”
**
窗外在飘雪,一丝风也没有,仿佛老天爷停止了呼吸。
叶星辞坐在窗边,细细地刺绣,专注到几乎成了斗鸡眼。那惯于握枪的手捏着绣针,手指纤长而有力,引着针线纵横穿行。这项无趣繁琐的活计,带给他一种轻盈甜美的快乐。仿佛天上飘的雪,都成了绵白糖。
他的技艺精进了。这一次,终于一眼就看得出是柳条,而非畸形绿葡萄。
“还差一半,明天应该就差不多了。那小子要是敢说丑,我就把他的头拧一圈,让他宁王变拧王,哼。”
呼,房门开合。叶星辞淡定地将东西收好,在面前摊开一册书,假意阅读。
“小五?”来人一进门就开始找他。伴着沉稳的脚步声,他的“夫君”从屏风后绕过来,斗篷还沾着雪沫,眼睫也残留着一点雪,很快消融了。
“看书呢,这本写的什么?”楚翊解开斗篷递给罗雨,随意在对面落座。湿润的眼睫下,一双深目弯着笑意,晶亮如藏着两滴朝露。
“里头写了好多个字。”叶星辞玩笑道。他根本就没在看,当然不知内容啦。他推开书,转移话题:“跟李大人聊得怎么样?”
“我们促膝长谈,我发现,他做事非常有条理,比我想象中还干练。”楚翊赞叹不已,“他只在城里待一天,马上又要去外县。一个县一个县监督新政试行,最后再动翠屏城周围。因为,这附近的乡绅最有权势,都是些举人秀才,也最有可能找茬抗拒。假如六个县都顺利试行,把他们围起来,也就水到渠成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