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王只说了要馄饨,却并未说清要什么口味,十一不敢糊弄,因此只好道:“你们这有什么,尽来一份便是。”
“店里馄饨一并一十九种口味,老夫年纪大了,手脚愚笨,一份尚能做得,一次要这么些,那是做不得喽。”
听他这般慢吞吞的语气,十一便很上火,脑子一转,便又同他道:“那您还记不记得,时常来咱店里那小哑巴,高瘦高瘦的,人却很腼腆。”
那老翁确有印象,慢吞吞地捋一捋白须:“是他要你来买的?说起来,那郎君有许久不曾来过了。”
十一见他还记得,心里顿时一松:“我正是他同僚,他如今不在,主子想吃您做的这碗馄饨,却也不曾往细了说——我想请问一问您,他寻常都来买的什么口味?”
“那郎君从来只要鸡丝馄饨,”说罢他又伸出手来,问他,“你带没带那碗盅来?”
“什么碗盅?”十一愣住了。
老翁却道:“你不带盅来,怎么带这碗馄饨回去?那郎君素日里都带一盏双层瓮盅来装,这才好保住热气。”
“主子那儿着急等着,您看您这儿有没有那汤盅?”十一很着急地问,“我一会儿多添些银子便是。”
却见那老翁摆了摆手:“那双层瓮乃是特制的,老夫这儿哪里会有?”
“那您只管用汤碗盛了便是,我快些送回去,也一样的。”
*
“还没回?”谢时观倚在窗边,今夜无风无月,更不能见分毫雨丝,分明没什么可看的,可他却还是靠在这儿坐了很久。
十一去买宵食,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便换成了沈落。
因着那暗线的事,他回来挨了好一通罚,若非沈向之在暗中替他斡旋,只怕他早没命了,这会儿小腿上的伤才刚养好不久,入了夜还发痒,难受得紧。
“那馄饨铺子离王府尚有一段路,”沈落低低地答,“想是还有一会儿呢。”
他话音刚落,便见那十一提着食盒急匆匆地进院来了。
片刻后他掀袍跪地,而后双手奉上食盒。
沈落俯身接过,打开来,却见那盒内的馄饨汤汁撒了一点在食盒里。
沈落不动声色地取出了那只汤碗,小心翼翼地捧到几案上,又将汤匙摆放妥当:“殿下请用。”
馄饨的确是这般馄饨,王爷赏脸尝了一口,可下一刻,却又将那颗馄饨吐回到了碗里去。
十一心跳一滞,听见那上首的人冷淡淡地说:“凉了。”
“那卑职……再去买一碗来?”
谢时观不置可否,却也不像要发作的意思,因此十一便带着那碗馄饨,俯身退了出去。
这回他学聪明了,临走前先赶去膳房里寻了一圈,只可惜依旧没能找到那老翁嘴里所说的双层瓮,于是只好随手取了只瓷瓮,再又跑了一趟。
然而王爷这回干脆连解释也没有了,一扇子掀落了那瓷盅,温热的鸡汤顿时翻溅了十一一身。
殿下还是不满意。
十一压根不知这回又是错在何处,焦眉苦脸地托着那碎瓷片,在院里找地方处理。
好在此时,后屋里的远志闻讯赶来了,手里还捧着沈却常用的那只双层瓮:“十一大人,应是这个了,大人放在后房立柜高处,小奴才刚抬了个椅子去寻,这才瞧见了。”
十一顿时大喜过望,接过那瓮,又往远志手里塞了一钱银子:“好孩子!这钱你拿去零花吧。”
这回再打馄饨回来,雁王倒是没打翻,可也只是尝了一口,便又不吃了。
见这满屋子的大人都战战兢兢的,远志悄没生息地一抿唇,他们都当雁王是恼是怒,可却只有他从谢时观身上,觉出了几分莫名的难过来。
这府中只有他见过那林榭取下面具的模样,也只有他敢猜,雁王如今这般只怕不是贪那一口宵食,只是在想某个人罢了。
于是他碎步上前去,自作聪明地从衣襟里掏出了两块糖饼来,轻而缓地放在那几案上。
沈却爱吃这巷口卖的糖饼,谢时观知道,只是从不放在心上,哑巴给他带的那几回,他总嫌上头的糖粒叫他体温焐化了,从来不肯尝。
“方才见那摊子上还剩有两枚,”远志低着头,“想起大人爱吃,小奴就、就……”
“出去,”毫无预兆地,谢时观忽地一扇子拍在几案上,手中那只玉版扇顿时便在案上撞得四分五裂,“都出去!”
自从沈却离开后,王爷的性子便愈发阴晴不定,这会儿也没人敢留,一应顺命,灰溜溜地滚到院子里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