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起这一古事,姚贾感慨万端,道:&ot;《诗》云:&ot;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&ot;先生博古通今,怎可不深戒之?难道先生不惧黥刖之刑吗?&ot;
李斯沉默有顷,对姚贾说:&ot;韩非不义,既陷足下于死地,又构我以罪名,将准备如何动作?&ot;
姚贾道:&ot;他既不义,我亦不仁。我二人可一同面见秦王,参奏韩非,为国除奸!&ot;
李斯见姚贾如此坚定,先前即埋于心底的猜疑和嫉恨一下子上升到顶点,韩非的形象在他的眼前越来越变得狰狞可怖。在此之前,他曾试图在姚、韩相斗中扮演旁观者角色,准备坐收渔利,但现在,他却下决心参与其间,与姚贾站到一起了。因为姚贾已成乌眼鸡,恨不得将韩非吃掉,如果和他携手,定可将韩非搞垮。这样的结果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坏事,减少了一个敌手就清除了一个障碍,何乐而不为?至于与韩非的关系大可不必在意,先师早有明论:只讲利害,不叙友情!古来能臣皆残忍,为人不残忍,岂能成大事?
想到这里,李斯打定主意:借姚贾之手,除掉韩非!
当即,二人议定,先由姚贾出面,劾奏韩非不忠,尔后,李斯再面见秦王,力证确有其事,一唱一和,置韩非于死地。李斯说:&ot;大王素来多疑,若我二人一同面奏,恐大王疑我为朋党,合谋构陷他人,这样,事情反会搞坏。如此相继入奏,既可解除大王疑心,又可增强劾奏的分量,造成一种接续进攻之势。&ot;
姚贾以为然,当天,姚贾便去觐见秦王政,参奏说:&ot;韩非乃韩国公子,韩王使臣,素爱其国,忠其君。今人虽入秦,未必真心归顺。大王难道不记得其救韩图存之上书么?其措辞何其急切,对韩何其忠诚?如今其离韩归秦,顿改初衷,不过是数日之事,大王难道真的相信他会有如此迅速的改变?自古以来,两国交兵,不厌其诈,频频用间,屡见不鲜。当今大王正锐意图强,志在扫平诸侯,兼并天下,怎可收留一个敌国奸细,坏我大事?&ot;
秦王政对姚贾这番话,既相信,又不全信,但是,他头脑中的韩非的形象却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秦王政正狐疑不决,李斯又来到了咸阳宫。他见秦王政双眉紧锁,知道正为韩非事犯疑,便故作不知地问:&ot;大王因何事烦恼?&ot;
秦王政便把姚贾的劾奏向李斯说了一遍,并用探询的口吻说:&ot;卿与韩非为同窗,你以为此人如何?&ot;
李斯道:&ot;我知韩非,韩非也知我。若论韩非其文,堪称上乘,其《五蠹》、《孤愤》大王早已读过,勿庸赘述,若论韩非其人,臣却不敢妄说,恐有不义之嫌。&ot;
&ot;但说无妨!&ot;
李斯仍面有难色。他见秦王正以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着他,故意低头不语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叹了口气,说:&ot;韩非其人,不足道也!他性情狭隘,嫉贤害能,对人也是以邻为壑。昔时臣与他从师于荀卿,臣视他为知己,他却暗怀心腹事,不肯吐真言。由此观之,他此番来秦,也未必出以真心,对大王未必真心依附。其身在秦而心在韩也未可知!&ot;
&ot;你是说他为人奸诈,表里不一,口是心非?&ot;
&ot;臣以为如此。&ot;李斯点了点头。
此时,秦王政的眉宇间已拧成了个疙瘩,愤然道:&ot;如此说来,寡人看错了人?&ot;
李斯没有应声,他只是注视着秦王政的神情,倾听着秦王政的决断。
忽然,秦王政雷霆大作:&ot;来人,将韩非下狱拘问!&ot;
听到这一决定,李斯暗自得意。他庆幸自己的高明,神采飞扬地离开了咸阳宫。
秦王政的一道诏令将座上宾的韩非打成阶下囚。这一骤然变故,使韩非猝不及防,他甚至没闹清是怎么回事,便被押入狱中。
惊魂始定之后,韩非想到了他的怨敌姚贾。他想,一定是姚贾进行报复,在秦王面前进行诬陷,他很后悔自己前些时候谏阻封赏姚贾的上书。自己刚刚来秦,立足未稳,何必多言多语,这不是自找麻烦吗?俗话云,除恶务尽。我既未能参倒姚贾,今日被其所害,也就不足为怪了。
然而,韩非却不甘如此。他的宏图大志还未实现,他还想在秦国干一番事业!他也认为秦王是一时听信了谗言,草率地作出了决定,只要讲明真情,秦王会回心转意的。于是,他向狱卒要来笔墨,撕下一块锦袍,写道:&ot;臣自入秦,备受恩遇,多有封赏,臣铭记于心,没齿难忘,誓效死以报。今有小人诬构,使臣身陷囹圄,冤哉痛哉!大王独不念臣恭献混一之策乎?独不记法、术、势之论乎?此皆臣肺腑之言,一片忠心,苍天可鉴,望大王明察,勿为妖言所惑……&ot;
韩非写罢,将身上所带的一些&ot;半两&ot;铜钱送给狱卒,托他将此信带出狱外,设法交给李斯,请李斯代为呈上。同时,又解下腰间系着的写有&ot;永&ot;字的青石片,也托狱卒转交。他让狱卒捎话给李斯,请他念及同窗之好,速速前来解救。
韩非身在异乡,举目无亲,所知者唯有李斯,他相信李斯其人,相信他们的友情。
韩非的上书捎出以后,心里踏实了。眼前似乎出现了希望之光。然而使韩非大为失望且惊愕不已的是:他没有等来解救之人,却等来了一壶毒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