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种关头,就算跟他挑明……又有什么作用?
是不是应当,让他沉溺在温暖的梦境中离开,才是最善良的选择?
她最终还是无法改写秦鉴澜的命运,留在从诲居要死,跑到宿州要死,就连路过幽涿山,也要死。李玄晏不开口,贺子衿想害她,一旦跳出来凭借自己的实力办事,也是死路一条。
她终于疲倦了,抱着膝盖,眼眶涌上热汽。
却有一双透着暖意的手,一点点揽过肩头,揽过后脑,不等她反应过来,头一次结结实实地,拥她入怀。
秦鉴澜蓦然被陌生的气息笼罩,下意识地伸手去推,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滚落。那边的李玄晏却大概以为她欲拒还迎,不由分说地越拥越紧,她手上也慌乱,加了力拼命推着,同时蹬着双腿,极力挣扎。身前的男人终于一把撒开手,后仰着上身,不可置信道:
“——鉴澜!”
“你不明白,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她急得出了一头汗,声音也带了些怒气,“你要找的压根不是我!我——”
“兰姑娘!”茶老大突然说。
“兰姑娘!”三算子猛地回头。
“啊呀,”笼外陡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,一个苍老含笑的声音,携着阴森森的寒意,幽幽地飘到近前,“看来老朽来的,不是时候么。”
一个对秦鉴澜来说万分熟悉的声音。
一个对李玄晏来说万分熟悉的声音。
秃鹫般的眼睛,纠葛的长须,苍老的面容从黑暗中浮现。
“故人重逢,我就替惨死的三当家,敬你一杯,”像是从梦中走出的鬼魂,令人战栗的柔和声响,那道垂老却精瘦的身形立在牢笼外,揣着短匕,不怀好意地向全身颤抖的她,举起了空无一物的手,“贺夫人。”
剡历三十二年开春,二月中旬的一个午后,涿下城。天香楼的厅堂,二层临街的雅座,眉目清俊的青衣公子手执一盏清茶,目光却一直投向木雕花窗外,无言地望着进城的官道。
面前摆着一桌的吃食,座上却只有这一个人,从早待到晚,一连三日。奔忙的小厮也眼熟了他,见他的肤色比皇城绮红楼里那些涂脂抹粉的妖艳女子还要白,心中就不由得好奇起来。只是天香楼的掌柜,见他出手阔绰,入夜临走前也会在柜台上扔下一串打赏的碎银,又不知道他的底细,只觉得他气度不凡,也就默许他占据了这张临窗的桌子。
这会,中年掌柜却有不得不上前打扰他的原因。
掌柜小心翼翼地走近青衣公子,还没行至近前,那边品茗的人转过眼风,瞟了掌柜一下,抢先开口道:
“你家的茶叶不错啊,想不到涿下城随便一家馆子,就能喝到这么上乘的宿州雪芽。”
掌柜脸上勉强笑了笑,心里却大吃一惊。足足建了三层的天香楼,生意从他太爷爷手上传下来,早就跻身整座涿下城最昂贵的去处头部,楼上的厢房也经常接待城中那些官员和世家,顶多不如皇城那几家南方馆子,怎么到了青衣公子口中,就成了街边随随便便的一家馆子?难不成是自家的百年装潢落后了,菜品味道不稳定了,还是门口的招牌显得太陈旧了,让贵客看不上眼?
还是店里打下手的伙计,三天来渐渐不再过问这个临窗的位子,让这位贵客感觉被怠慢了?
掌柜脑补得越来越多,心里就有点着急,搓着手不知道是该先问贵客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,还是先说出自己打扰他的理由。
“我哪里说错了么?你怎么这个样子?”青衣公子看着掌柜,突然冒出一句话,“我不是在夸你家茶叶么?”
“啊?”掌柜疑惑地摸了摸脑袋,“不是的,我还以为您看不上我们家。”
“没有啊,你家的位置这么好,刚好能看到官道的。我天天坐在这,想感谢你还来不及呢。”贵客放下茶盏,爽朗地露出了一口白牙,“我剡话说得一般,有什么说错的,还请掌柜海涵。”
“您原来不是大剡人啊。”掌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,心里放松下来。那就是根本不了解涿下城的酒肆,而不是对天香楼有什么意见了。但对方选中天香楼的原因,也只是因为位置么?位置好能干什么,方便看风景吗?又有什么怪人,喜欢坐在同一张木椅上,对着根本毫无变化的街景,一连看了三天?
“涿下城的景观,最好是看灯,”掌柜的却又好奇起来,“可您一入夜就走了,有什么好看的呢?”
“白天坐坐,晚上还得回去呀。”青衣公子笑了笑,“我还以为掌柜是嫌我占座的时间长,来赶我走的。”
“不是不是,”掌柜这才想起来自己上楼的缘由,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封信,恭恭敬敬地递上前,“这是指名给天香楼二层雅座贵客的信函,我们思来想去,也就只有公子您一个人了。”
青衣公子挑了挑眉,伸手接过信件。
只读了两行,脸色却微微地变了。
年轻人站起身,闲逸的气息荡然无存,长眉向下压去,沉声道:“掌柜的,结账。”
剡历三十二年开春,宿州。
古朴的旧殿堂,高窗外是皇城的街道,冰雪半化,斑斑点点的白色。因为地势太高,街上的车马行人都成了一道道遥远的模糊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