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安十年冬,初雪飘落。
银炭和地龙让殿中温暖如春,我裹着狐裘,看着窗外的花园。
桃树、茶树和平安树都戴上了白帽子,憨态可掬。雪团欢快地在雪地里奔跑,用大黑鼻子拱雪,见我看过去,兴奋地汪汪大叫。
初雪冻成美丽的窗花,我伸手去摸,被冻得一个哆嗦。
“哎呀,您可别摸窗户,仔细冻了手!”春梨麻利地递给我换了新炭的暖炉,拿走我怀里已经冷下去的,嘴里说道,“陛下要是知道,又得心疼了。”
我摸了摸怀里睡得正香的黑团,说:“备轿吧,我要去接他回来。”
春梨说:“陛下最近又开始忙起来了,要天黑才回来,等得久了,您又会着凉。”
我不开心地轻轻冷哼了一声,什么忙?分明是在躲我。
前几天收到了一封楚彦的信,信里隐晦地提到,当年我随使团出发来北鄞后,前中书令许清泽就被暗杀在府上。后来又过了半年,被流放千里的冬子也被人暗杀在路上。杀手出手极狠,两人死状惨烈。
我本来已经不识字,可楚彦这封信写得浅显易懂,一个生僻的字也没有,稍微复杂一点的字他就用图案代替。我硬生生地看懂了。
我先是茫然,而后才慢慢回忆起信中提到的两个人是谁——一来太久远了,记忆早已模糊。二来我与爱人朝夕相伴,哪里能分出思绪给别人。
明白过来,我简直啼笑皆非。不用想也知道,大概是季明尘在上一封代笔的回信里,又写了什么引战的话,所以楚彦幼稚地写信来挑拨我和季明尘的关系。
难怪信封上特意写明了“哥哥亲启,他人勿看。”
两年前南楚皇帝退位,携妻归隐,楚彦登基成为南楚新君。可居然还是这么幼稚。
可谁能想到,收到信的次日,季明尘居然开始躲我了!
一开始他让太监给我传话,说还有些奏本没处理,不回来用午膳。这事偶尔会发生,我并没多想。可是晚膳居然也不和我一起吃。
我怕他忙得忘记吃饭,便送膳到御书房去。季明尘很快吃完,又说他忙,今晚会很晚才回寝宫,让我早些睡觉。
我愕然了。
他居然想不跟我睡觉。
桌案上确实摆着堆积如山的奏本,我郁闷地回到寝宫,苦苦思考了许久,得出了结论——他偷看了我的信,怕我因为信里的事情怪罪他。
我又气又笑,老夫老妻,怎么这一点信任也没有,也不肯听听我的意见。
“连你也跟他是一伙的,是吧?”我看着春梨问。
春梨甜甜地笑起来:“哎呀,奴婢当然跟您是一伙的。您要去接陛下,奴婢这就去给您备轿。”
我说:“让夏风去吧,外面凉,别冻着你。”
五年前,春梨嫁给了夏风,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,女孩胖嘟嘟的,笑起来和春梨一样的甜。
夏风跟了我这么些年,勤勤恳恳,吃苦耐劳,人也幽默风趣。他背叛过我,但最终用行动赎了罪,我早已原谅了他。把春梨托付给他,我是放心的。
我提上食盒,去了御书房。
天已经黑了,御书房还灯火通明。季远站在门口,恭恭敬敬地喊我:“皇嫂好!”
当初粉嫩嫩水灵灵的小团子,已经长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,沉稳又上进。
我说:“你皇兄呢?”
“皇兄让我在此恭迎皇嫂。”季远看四下无人,小声地说,“我看啊,皇兄心里有鬼。”
可不是心里有鬼么。我压低声音问:“他到底是怎么说的?”
季远鬼鬼祟祟地凑过来,说:“他说,让我拖住皇嫂。”
“我要进去。”我说。
季远老成地点了点头:“嗯,皇嫂英明神武,聪明绝顶,我资质愚钝,用尽浑身解数也拖不住皇嫂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”
我和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。
前年,季远被册立为储君,功课更加繁重了起来。朝臣皆赞他年少沉稳,好学上进。但再怎么沉稳,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。我十岁的时候还在院子里挖石头呢。我心疼他,便经常带他去玩,久而久之,他只有面对我时,才会流露出几分孩子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