允材的眼睛还咬在帷帐上,人眼穿不透这厚幕,可他知道?那毒会让人死?得多么难堪。
他不敢想象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里淌出乌黑的血。
仪灵是卧月坊从豫州买回来的小姑娘,生得实?在可人,就是脑子笨了些,总记不住诗词歌赋、琴调舞步,没法成为拔尖儿的艺妓。老鸨先前对她极好,发现她实?在学不会后,便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。
允材瞧着她嘴角挂的那一小块桂花糕屑,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:“待我攒够了钱,便来给你赎身,娶你回家去。”
“你要怎样攒钱?”仪灵吃完了糕点,毫不矜持地用手背抹着自己的嘴,她立在一株秋海棠下?,娇花映人面,容颜若皎玉,她天真又直接地说,“你很?穷吧。”
允材没办法接住这样灼灼的目光,他很?不自在地垂下?眼,收回一点妄念,喃喃道?:“我有法子的,我手艺不赖。。。。。。或许入宫当个厨子,我给皇上做饭去,那样来钱最快!”
仪灵捂着嘴咯咯笑?,转身就要跑: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可她跑了没几步,便含羞露怯地转回来了,伸出半截小拇指要同允材隔空拉钩,抿着唇小声道?:“那便说好了。”
这笑?勾走了允材的魂,他隔日便拾掇行李,几经?波折,总算入了宫。
真好看啊,仪灵。
锅里水沸时?他常常想起?那个笑?,弯腰添柴时?他又想起?那朵芙蕖花,月例发下?来时?他细心拿软布层层裹好了,守着御膳房院里的一隅四四方方的天穹等待。
快了,就快了。
再有机会去找仪灵时?已?翻过?了新年,休沐日时?允材总算得空出了宫,径直便往卧月坊去,找遍后院也没能寻到人时?,他拦着个满身脂粉的姐儿,埋着头小声问:“仪灵呢?”
“她啊。”那姐儿嫌他身上有油烟味,捏着鼻子朝后退了一步,颇为不耐道?,“她命好,叫贵人买去了,现在怕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罢!”
“买去了。。。。。。买去了!”允材喃喃许久,忽然疯魔似的捉住那姐儿的肩膀,嘶声问,“谁买去的!多久买去的!”
“你疯了吧!弄皱了衣裳,我待会儿还怎么接客——赶紧松开!”那姐儿吓了一跳,慌忙挣脱开来,理顺自己衣上的褶子,正欲抬眼骂人时?,倏的瞧见了允材猩红充血的眼。
姐儿忽然哑了声,半晌,她将允材扯到个没人的角落里,低声快速道?:“我也是偷摸听?见的,你千万不可泄露出去——买她的人身份尊崇,乃是大皇子赵经?纶。”
姐儿顿了顿,继续道?:“罢了,大皇子的风流帐,坊间早也传了个遍。听?闻他前些日子还从繁锦酒楼买回个小倌?似是叫玉奇什么的,那身子听?闻雌雄同体,怪异得很?。你。。。。。。”
姐儿隔着帕子虚虚拍了拍他的肩,喟叹一声:“你就别再惦着仪灵了。”
皇子。
原来是皇子。
允材仰着头,煊都?的天上凝着铅云,雪花飘到他微张的嘴里,他伸出手,触不到天穹。
穹顶上的天潢贵胄们连个影子都?不肯施舍给他,他再活十辈子也够不上的。
允材回宫路上连摔了好几跤,最后一次跌到雪堆里时?,他终于忍不住干呕,心下?昏昏沉沉地想,仪灵大抵是得了个顶好的去处。
“你一心求死?,便能轻易叫你得逞么。”审讯之人眯着眼睛,钳住了允材的下?巴,冷声道?,“你究竟为谁做事?说出来,我便给你个痛快。”
审的时?间已?经?不短,元星津跪久了,身上此前又特意穿得单薄,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“小世子,”郁濯瞥眼瞧他,轻笑?一声,“还跪得住么。”
“郁二?,不劳你操心。”元星津咬牙低语道?,“嘴都?白了,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。”
周鹤鸣也侧目,目光滑过?郁濯失去血色的薄唇,轻声问:“冷吗?”
郁濯摇一摇头,又将眼睛搁回那帐前遥遥的血色上去了。
允材仍旧不答话,他脑子实?在太昏沉,许是烧的。
这种类似的昏沉此生只出现过?三次。
第一次是在雪堆里干呕时?,第三次是现在,至于第二?次,便是他在宫中同仪灵重逢之时?。
那日他去给新来的小宫妃送膳,入了沉香袅袅的内室,行过?礼抬眼时?险些打翻食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