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鹤鸣闷闷地“哦”了一声,以指风掐灭了床边的烛焰,周遭顿时陷入黑暗,他躺下来,身?侧是郁濯泡完温泉散发热气的身?体。
就连这人的呼吸起伏也可以听得很清晰,黑暗之中,视觉之外的一切感官都会变得异常灵敏。
郁濯蜷着身?子?,朝他这里挪了一点。
周鹤鸣立刻要再往外躲,被郁濯抓住了手腕。
“别乱动。”郁濯冷冷地说,“多大的人了。就这么点地方,你?不嫌冷被子?全给我。”
周鹤鸣近乎能感觉到?他指腹下微微跳动着的脉搏,流淌着小兽一样勃勃的生命。
这方温泉舍许是太暖和了,檐下的冰棱也被捂化,戚戚沥沥地化作水滴落,这夜没有?大雪,窗外却恍若落了雨。
屋檐下的水滴声很轻,屋内郁濯的呼吸声更轻,绵密细致如莫格河滩春末的暖风,吹得人心?也跟着微微发痒,像是枝头将发新芽的枝桠。
周鹤鸣的喉头悄然滚动,在幽微的夜色中偏头瞧郁濯,捕捉到?他眼下那颗乖顺的小痣,一时出了神。
周鹤鸣恍若坠进了云雾里,酒劲儿又伴随着暖意窜上来,窗外也渗进了月华,在这方小小的榻上流淌着,不知将入谁的梦中。
这感觉不但一点不糟糕,甚至称得上新奇。
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琴瑟和鸣的爱侣。
困意后知后觉地包裹住了周鹤鸣,他打?了个小小的哈欠,终于阖上了眼,陷入久违的酣眠。
岑寂的长夜里,忽尔又刮起阵狷狂的风,檐下水滴石上的声音清越极了。
今夜抵足而眠,莫约各自好梦。
***
第二日一早便回了煊都,冬祭在即,煊都的天气久违地好起来,漫山覆着银素的雪,郁濯那头杂事打?点得七七八八,一日见完尾陶,自深柳祠回府路上,瞧见个半大的孩子?骑着父亲的肩膀,给自己?门前挂上只大红灯笼。
小孩咯咯地笑倒在父亲臂弯里,郁濯将视线移开了。
隆安帝赵延近些日子?都没上朝,病也养得七七八八了,听闻已经能够自如走动,宫里传出的意思?,圣驾应当?照旧亲临天地坛祭场。
万事就绪,是时候启程了。
“此次负责巡防安全的是你?爹?”周鹤鸣骑在马上,马蹄踏着山路,溅出星星点点的雪泥来,问,“你?怎么也跟着一块儿来了。”
“是,这差今年落到?都指挥使?司头上了。”谢韫逗着他肩上的疾,险些被啄了手,悻悻道?,“我怎么就来不得?冬祭巡防这种大事,多个人便多一份力。”
他顿了顿,方才压低声音问:“怎么光你?一个人,你?家郁二哪儿去了?”
周鹤鸣迎着冷风瞥他一眼:“他在后头,正跟太仆寺那帮人谈笑风声呢。”
郁濯同?贺晨朗并马而骑,行在白松山山道?间,路不好走,积雪化了水,一片坑洼泥泞,贺晨朗本就不擅骑马,只好边拽着马绳,边抽空揩着额间薄汗。
“贺大人。”郁濯见他差点摇摆中险些跌下马去,伸手扶了一把,“小心?。”
贺晨朗慌忙扶住头顶乌纱帽,道?谢说:“多谢少卿大人——只是少卿大人怎的不去前头,和周将军同?行?”
郁濯拢着外袍,闻言轻笑一声:“我与他日日见夜夜见,同?行的时刻多了去。倒是因着马场的差事鲜少同?贺大人太仆寺中见面。大人难道?不愿同?在下说说话?吗?”
“哪儿有?的事,”贺晨朗最见不得他笑,那日正堂中的一幕现在想来还叫他觉得虚恍,他讪讪地拱手,道?,“世?子?想聊些什?么,我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郁濯勒着点马绳,胯|下乌骓踏雪便缓了脚步,他开口道?:“据我所知,此次冬祭因着皇上大病初愈,应要一切从简。按往年的流程,应是头天先设宴供群臣休憩,第二日围猎打?些祭品助兴,第三日方才是天地坛祭天大典。今年要省去哪些步骤?”
贺晨朗颔首道?:“是,年年都是这么个办法。可惜皇上龙体抱恙,不可久吹山风。设宴同?围猎便紧着同?日了,祭天大典也是第二天一早便开始,莫约一日半即可完成回城。”
郁濯哦一声,又问:“意思?是今年围猎没有?文官的份儿了?”
“世?子?说笑,”贺晨朗胯|下那马踩着了山石,险些将他颠下背去,他搂着马脖子?惊魂未定道?,“这围猎本也同?文官关系不大。年年都是大皇子?殿下拔得头筹,诸家武将后生陪同?参与其?中。今年来的除了您与周小将军,还有?卫东侯幼子?元星津。”
马已经翻过了云松山顶,山下隐隐绰绰露出营地祭坛的影子?来,郁濯一眼望去,瞥见了周鹤鸣红绳绑缚的飘扬马尾,那人也倏忽回头,二人就这么遥遥对视上了。
郁濯朝贺晨朗狡黠一笑:“多谢今日解惑。贺大人,先行一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