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修齐闭上眼。
他想到明堂上的大梁天子,又想起深居简出的季晚凝,幼时隆安帝常常来宫中看她,季晚凝却总是?称病,他记得?自己曾经问过母亲,问她为?什么总不?回应父皇的关?切,季晚凝沉默良久,抱住他时方才?长叹一口气。
“那不?是?关?切,是?要证明他可以掌控一切,证明他无?所不?能。”
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,皇位将隆安帝带上巅峰的同时,也注定他们再也无?法维系寻常父子间的简单缘分,他一方面警惕着权力?的流失旁落,就连太子东宫也要防备,一方面又试图释放一些基于血缘的关?怀,显露出自己尚有慈父的情感。
他与赵经纶,均诞生于这种居高临下、扭曲纠葛着的君臣父子关?系里,在隆安帝的棋局之中,他们注定无?法和解。
赵修齐喉间微动,再睁眼时轻声道:“。。。。。。先生,若我为?君,必然妥善安置兄长,叫这样的事情此后不?再重演。我定勉力?做有为?之君、仁德之君!”
左怀玉眸色沉沉地看着他,再起手时,他眼中倒着着漫天流光,不?知是?否隐隐含泪。
他想同赵修齐说的其实很简单。
“市无?二贾,官无?狱讼,邑无?盗贼,野无?饥民?,道不?拾遗[1]——殿下想要,便尽管去做,一切有我。”
赵修齐深深朝他拜下去:“定不?叫先生失望。”
这一拜后二人?均没有再说话,外头的夜风太寒,赵修齐陪他共看一会儿焰火后便阖上了窗。在那窗棱闭合之时,炸开一片格外漂亮的烟花,映亮了偏房屋顶阴影处尾陶的脸。
尾陶已经暗中观察了好几日,始终未能得?知这位神?秘的屋中人?究竟是?谁。
隔得?太远,烟花爆竹的嘈响声又太大,她既听不?见谈话,也瞧不?清手势,正欲下房回屋之时,被一人?拍了拍肩膀。
她立刻旋身去捉,另一手已经抽出腰间短匕,却忽尔听得?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。
“你这么紧张干什么——该不?会是?在做亏心事吧。”文斐然偏头挡过她的刀,又摁住了她的手腕,微眯着眼道,“又盯着谁呢?”
尾陶收回匕首,冷冷道:“同你何干。”
文斐然倒是?十?分自来熟,竟然直接挨着她坐下,仰头望向粲然烟火时她问:“你家世子实在无?人?可用了吗?既要你一个?女子扮作男人?跟在他身边侍奉,又差你盯这个?盯那个?,年三十?都不?让人?休息。”
尾陶骇然扭头:“你怎么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那日你我贴身肉搏,我又不?是?傻子。”文斐然笑眯眯地摁下她意欲拔刀的手,“那位世子给了你怎样的好处,肯让你这般替他当牛做马?你跟着他筹谋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情,保不?准哪天脑袋就没了,实在可惜了这样的好身手——不?若考虑来我寨,起码保你性命无?忧。”
她凑近一点问:“你真名也并非米酒,你叫什么?”
尾陶不?欲同她废话,起身就走?。
“你不?说,我可就直接找个?空当暗示他那位夫君。”文斐然盘腿间撑住了下巴,瑕整以待道,“他同你家主子这般如胶似漆,却也并不?知你的真实身份吧?”
她继续说:“既然要合作,好歹诚心一点。”
尾陶堪堪止步,沉默须臾后,报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尾陶?为?逃?”文斐然咀嚼着这个?名字,嗤笑一声,“听着挺不?吉利,谁给你取的。”
尾陶一刻也不?想再留,只扔下一句“比不?上钱莱这破名字俗气”,十?分恼怒地下房回屋去了。
殊不?知给她取名的那位,此刻过得?也不?大舒坦——郁濯被周鹤鸣生生逼至墙角,好歹用“屋外太冷自己受不?住”的借口将人?连哄带骗地拽回了房,方才?将门关?上,转身却见周鹤鸣将余下凉透的残茶分倒入两盏内,已经在桌边正襟危坐。
“。。。。。。你又来哪出?”郁濯今晚简直有点怵他了,指了指一盏放到自己跟前的,说,“现?在是?要请我喝茶么。”
周鹤鸣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方才?屋外一番纠葛,郁濯发间沾着的几片雪絮没空拂落,现?在已经化作融水,浸得?他鬓发墨般柔泽,可其皮肉又分明是?冷白的,惟有鼻尖眼尾沁着点绯色,实在称得?上面如冠玉。
他有点无?可奈何,坐到桌边时两指叩着桌面,试图同周鹤鸣讲道理:“冷的,我不?喝。”
可醉了酒的家伙此刻油盐不?进,将那茶盏往郁濯手心里推,郁濯叹出长长一口气:“你最好记得?今晚自己干了什么事。周云野,我看走?了眼,你原来是?个?混球——明日要是?生了病,我定然加倍算到你头。。。。。。”
这话没能说完,他被周鹤鸣凑近的身体和支过来的胳膊吓了一跳,正欲后仰间又被人?扶住了肩膀,只好问:“你到底要干嘛!”
周鹤鸣将他身子扶正了,又自他曲着的臂弯里套进自己的,说:“合卺酒。”
郁濯在这个?别扭的姿势中动弹不?得?,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:“什么?”
“合卺酒,”周鹤鸣那只空着的胳膊不?用扶人?了,就伸到前面来,就着郁濯的手将另一只茶盏送到他嘴边,好声好气地说,“成亲那晚没成,今天正好补齐礼数。”
这指茶为?酒的混球眼巴巴地望着他,温声细语地问:“好不?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