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濯真心实意地赞道:“真真是好手段。”
这刺客一怔,正欲辩驳否认间,郁濯却已然彻底松开了套在她脖间的绳索。
奔马之中,几人已然逼近北长亭驿站,出?了界点直直再行五十里,便将进入荣州境内。
郁濯垂眉敛目,短刃直接自另一手缰绳上再削下半截,密密匝匝地将自己的手缠上了,又将胳膊往人眼前一撑:“喏。”
那刺客平复着喉间梗涩,愕然间回?头,瞥见?一双染着笑意的含情眼。
郁濯见?她瞧,坦然示意道:“追兵就要?来了,两波人马交手之际,我?可是你方手上最大的筹码。”
“……你到底是什?么人?”那刺客神色刹那恍惚,捆缚之间屡次抬头,已然看不透这人。
他放肆的美里藏着尖锐的锋芒。
“我?么,”郁濯那吊儿?郎当的神态又流露出?来,没?骨头似的仰躺到马背上,瞧着穹顶灰蒙蒙的云层,散漫道,“大抵和?你家主?子是同道中人——若顺利回?了允西,烦请代我?向人问……”
最后的“候”字没?能说出?口?来,锋利箭簇已然擦着他的脸侧飞了过去,惊鸿躲避之间,方才未在面上割出?伤线来。
——汪敬率着几十人,策马奔袭于北长亭官道,马蹄挫地隆响之中,已然快要?追上。
移动中凛风灌耳,汪敬持弓握绳大喝道:“尔等乱臣贼子,胆敢如此犯上作乱——拿命来!”
郁濯朝后侧头飞速扫视一遍,隆安帝所派追兵之中,并不见?周鹤鸣。
果然。
郁濯心下冷冽,重叠阴云像要?坠下来似的压在人头顶,逃者追者均已越过了北长亭驿点,跑马中劲风引得林中簌簌雪落,倏尔响起枯枝断裂声,狡猾地隐没?在马蹄踢踏之中。
有异动!
须臾呼吸间,林中已然飚射出?许多?暗箭,这箭雨直冲身后追兵而去,为?首的汪敬神色一凛,飞速拔刀抽砍。
刀削箭落之中,落雪林中冲出?许多?人来,将三名刺客身后官道生生截断,郁濯人趴在马上,温声叮嘱道:“可别忘了。”
语罢,他竟直直翻身滚落马背,高速之下沾了满身雪泥,枯屑断枝亦划破外衣,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,闷痛袭来之际,只见?眼下寒芒半寸,刀口?直直抵到他脖上,冷气逼人。
“若谁再胆敢上前一步,”郁濯身侧半蹲之人仰头看向汪敬处,恶狠狠道,“我?便先斩其手脚,再要?他做我?刀下鬼!”
汪敬抬手,身后侍卫皆放下刀箭来,两方对峙之下,林中风止一瞬,阒然如坟场。
“大人,”一侍卫皱着眉开口?道,“世子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杀了世子,他们今日如何走得成?他断然不敢轻举妄动。”汪敬冷冷扫视着道上众人,忽尔厉声开口?道,“恶徒凶险,岂是你我?能够左右?眼下只可强攻。”
“陛下有令,要?将人活着带回?,却未要?他全须全尾。”
“只要?世子性命无虞,伤不伤的一概不管——杀!”
***
祭场之上早已肃整,隆安帝同周鹤鸣讲完话后,终于愿意放其去追人。
后者急匆匆上马欲行之际,忽被一侍从拦住,那人牵来匹通身黑亮、四蹄雪白的骏马来,正是乌骓踏雪。
“此马为?上等良驹,”赵修齐仍有些咳嗽,脖颈间已然浮肿开一道红痕,朝周鹤鸣勉强一笑道,“可助周将军一臂之力。”
另一头的御前侍卫已然替隆安帝搬来高座,这年?迈的帝王坐下之时忽然唤道:“端阁老。”
端思敏正理着头冠散乱后露出?的额发?,闻言忙答道:“老臣在。”
隆安帝问:“朕久居病中这几月,朝中杂事大多?由内阁差遣调度。今日百官皆在,你且将这几月朝中异样,讲上一讲。”
“是。”端思敏要?跪下磕头,被隆安帝差人阻住,这老臣躬身颤着嗓子道:“臣任内阁首辅,要?务正是协理统筹六部诸事,为?陛下排忧解难。今岁时节不济,气候大寒,十月之时臣稽查户部所辖仓囷总账时,便发?现多?地粮食均有减产之相,允西三州亦是如此,不过其变化量度合乎常理,同其他各州减幅近似,因而臣并未觉察异样。”
“十一月中,因着青州大捷、沧锦二州收复一事,臣核审年?内军务支出?账薄,发?现今春三月中有条专从云州直拨向青州养兵的军务补贴对不上账——这补贴内容本为?军费三百万两银、粮食六百万石。臣此前已差户部侍郎张兆与兵部侍郎程良才去查,同青州知州许雨竹对账中方发?现,这银子到时为?二百八十七万两,应是除去运输磨损,并无私挪。”
“可那六百万石粮食之中,真正临送至青州城中的只有堪堪三百六十万石,余下二百来万石至今不知所踪——现在想来,便当挪到了允西三州粮账上。”
说到此处,端思敏不顾侍从搀扶,执意俯身拜了下去,痛心疾首道:“臣思虑皇上尚在病中,青州战事又一片大好,此事由户科协助大理寺调查,尚未水落石出?。因而臣才迟迟未报,谁曾料想竟然捅出?这样大的篓子来!”
“还望陛下,治臣之罪!”
隆安帝迎着风,缓声安抚说:“爱卿为?我?大梁鞠躬尽瘁,何罪之有。”
“正是!那有罪之人已然由陛下亲自诛杀,”立着的群臣里倏忽响起蹩脚的煊都官话来,程良才自其中踏出?来,直率一跪,朗声道,“陛下,微臣有本要?奏!”
隆安帝问:“你要?说什?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