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。。。。。镇北王府之中,并未栽种垂柳,这柳只生长在永乐街附近,临着九曲河。
周鹤鸣面上不显,这吻结束后,他问:“清雎,你今日出门了么?”
“当然。”郁濯竟然很是坦荡地承认了,“近日以来下了这样多的雨,今日好歹放晴,你又入了宫,我实在无趣得紧,便差米酒陪同城中随意逛了逛。”
周鹤鸣才不信他这么安分:“只是走走?”
“只是走走,”郁濯说得笃定,他顿了一顿,补充道,“好吧,还去瞧了眼金隐阁近日上的新戏,这戏颇为有?趣,改日带你一块儿去听——说到入宫,你今日得了怎样的赏?”
周鹤鸣同他细细讲了一遭今日情形。
“原来是要你做五军营总督,”郁濯轻笑一声,“给?你这么个安生活儿,实则是要磨掉你的血性。”
“云野,你以为你已经隐忍得很好,可这依旧不够,你实在低估了陛下对你大哥、或者说对你周家?的谨慎——他瞧出你有?做将帅的潜能,可眼下不需要你做将帅,所以他要抹掉你做将帅的韧性,将你高?高?地架起来,告诉你只能当个快活的闲人。”
周鹤鸣沉默须臾,叹口?气道:“我知陛下疑心重权,并非针对我一人,可依旧难免觉得寒心。”
“但这也并非坏事,”郁濯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沧浪,说,“你既非煊都?都?指挥司,不必巡防,又非禁军,没有?守城之职。五军营总督之位远离朝堂旋涡,事情少,银子?给?得却足。”
“可怜我只是小?小?的太仆寺少卿,俸禄微薄,就连相同你包厢听曲儿的钱也掏不起。。。。。。”他说话间倾身探至周鹤鸣身前,亲昵地蹭着他的耳廓,乖顺道,“好云野,今后全得靠你养着我了。”
周鹤鸣拿他半分法子?也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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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经纶上阶之时,赵修齐刚自养心殿内掀了帘出来,二人于台阶上遇着,均停住了脚。
赵经纶瞧着他这位过分白净儒雅的弟弟,勾唇露出个笑来:“允西一事处理?得这样漂亮,恭喜——父皇给?了你怎样的赏?”
“赏赐谈不上,”赵修齐朝他行?一礼,淡淡道,“为国分忧,本就是臣子?分内之事。”
“可我你不仅是臣子?,”赵经纶若有?所思地说,“更是父皇的儿子?。”
“那?就更当行?尽应做之事。眼下都?俞吁咈虽不可寻,但有?所为之中,理?当有?所不为。”赵修齐不欲同其多理?论,拘礼之间道,“慧英还在府中等我回去,他离了我便要哭闹,兄长是知道的,在下先行?告辞。”
他下了阶,赵经纶盯着那?略显单薄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,方才甩袖进了殿,这一谈无非又是些朝中琐事,隆安帝依旧未在字里行?间提及允西,仿佛此事已经全然揭过,赵经纶面上亦不显,讲完事又陪隆安帝一块儿用膳,许是晚间降了温,隆安帝又开始陆续咳嗽起来,这饭还没吃完,便打发他先走了。
夜色凉薄之中,他独自乘车回府,辇轿之内玉奇已然候着,他的脸半隐在斗篷之下,遮住了那?双漂亮凉薄的琉璃目。
赵经纶手中拨着串红玛瑙佛珠,说:“父皇今日召我那?位弟弟,是将鹭州城中官渠修缮一事也交由他来办。”
鹭州身处大梁腹地,土地肥沃,为河中四州中最为富饶的一州,说是大梁最重要的粮仓之一也不为过。但其地势低洼,春日融雪与?夏日暴雨之中最易发水患,城中官渠也是隔五年就要修缮一遭——去年方才修过,此次本不应这样快,可鹭州城东塌了整整十来座酒楼,压死了百来人,那?片建筑的基木都?给?泡朽了,一捏便碎成渣,分明是长久不曾修缮疏通官渠所致的地下积水。
今日消息方才传到煊都?,隆安帝勃然大怒,中午那?会儿吊了王开济的牌子?下狱,要大理?寺立案调查此事。
可赵经纶并不料他这位父皇下午时候便做出决断,指派赵修齐前去协理?修缮官渠,工部所出之人亦并非刚刚调任的夫立轩,而是工部右侍郎杨嘉运,新任户部侍郎陆采山随之同行?。
没有?一个是他的人,这不得不让他感受到更为紧迫的危机。
他已经愈发明显地觉察出,隆安帝想要扭转朝中当下局势,要将赵修齐纳入这场角逐中来——可是凭什么?
他已经为此尽心竭力了十多年,不过因着一次不慎,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企图,隆安帝便要将此前交给?他的所有?都?一点点收回去吗?
凭什么。
这二十来年的朝夕相伴中,他本以为已经很了解父亲,临到这个冬天方才觉出自己的可笑来,隆安帝要他不要急,自己却已经开始求仙问道。
他竟是想将权力永远牢牢握在自己手中,他分明比任何人都?更加着急。
赵经纶心下愈冷,见?玉奇不答,问:“他近日可曾再要金丹吗?”
“不曾。”玉奇这才摘了斗篷,垂眸间慢吞吞道,“陛下这两月间已经杀了十余位道人,可哪里有?什么服下后立刻就好的金丹?太医院也没法子?的事儿,我差人寻遍了城中医馆,果然都?开不出药来,又如何制得成丹哄他服下。”
“我不是要治好他,你应当很清楚。”赵经纶凑近一点,轻声问,“玉奇,你还真将自己当成他的菩萨了?”
“自然没有?,可陛下头脑还很清醒,如何能够轻易骗过。”玉奇不着声色地躲开几寸,扭头看向车窗外凉薄夜色,喃喃道,“殿下可知他最近新养了许多狸奴?每次服丹前除却银针验毒、太医查检外,都?要捣碎一粒,混于食中让狸奴吃下,五日后若猫无恙,陛下方才肯开始服用。”
玉奇唇线紧抿,继续说:“况且陛下尚未立太子?,二皇子?近日又出尽风头,用毒无论如何也不可取,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。。。。。。只能用药。”
“那?便再去寻药来,我大梁地界这样广,怎就寻不到?”赵经纶心中积攒许久的躁郁愈盛,终于丧失同玉奇好生攀谈的耐性,府门到时他不欲留人,只在起身下轿前回头漠然道,“人老多忘事,所谓清醒终究只是一时——一旦被?打破,自己也难以察觉。”
他勾唇一笑:“狸奴大多痴傻,服不服药又有?多大变化,谁能辨得出其中异样?”
这笑如有?实质,在逼仄空间里压得玉奇愈发难以喘息,他缓了好一阵儿,方才轻声道:“。。。。。。我明白了。”
“一月之内,”赵经纶居高?临下地睨着他,收敛了方才不慎露出的笑,神色淡然道,“我等你的好消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