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鹤鸣应声道:“城外风大,侯爷身体抱恙,还请先上轿。”
“我名郁涟,表字池霖。”郁濯才不着急上轿,他还是头一遭在周鹤鸣脸上瞧见这样的克制拘谨,实在太新?奇,他们又足足一月未见,一时心?痒战胜了?心?虚,佯做无意地问,“周将军可还认得在下吗?”
周鹤鸣神色微变,听懂了?这句没头没脑的话——可他当?年去宁州时尚且年幼,又使了?化名,惟有年前在允西时同郁濯说过?,想来应是郁濯已然将此事告知弟弟。
如此也很好,报恩之?意双方皆知,便能防住许多误会,省去解释所需口舌。
因而他颔首,算是承认,但?话没必要当?着所有人的面说开,二人都心?知肚明。
此刻乌蕴年和一众副将还随着,郁濯得了?这个点头,总算抿着唇线压下笑意,施施然回到车里去了?。
车轮碾过?尘土,终在西山日?沉中缓缓进?入了?青州城。疾没跟着一起来,它今日?飞去白鼎山中玩儿去了?。
周鹤鸣独自骑马行在最前头,心?头沉沉地想着事情。
。。。。。。虽然他自郁濯的信中得知抚南侯染病的消息后便有所准备,却也没料想郁涟会病重?至此,更没料想到他已经?这样,还会被高?高?在上的王命派来这苍莽北境——郁涟先至煊都入宫领旨,隆安帝定然见过?他了?。
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,有些恼怒,这种心?境并非被囚于?煊都时候的紧缚感,他在夕烧浩大的天地里切实感到个体生灵的渺小,却又压不下满腔莫名的不甘。
该是这样吗?
为什么是这样呢?
十多年间郁家三?子都未能见到曾隶属于?父亲的兵,如今因着北境战事吃紧,却哪怕远隔万水千山,也要立刻叫抚南侯来见了?。
周鹤鸣心?下沉沉,他给?不了?自己一个明晰的答案,这实在太不痛快了?。
临到了?将军府,他已经?收敛好心?绪,要将抚南侯迎进?去,想着天色已晚,姑且接风洗尘早些歇息,凡事明日?再议,可那身形单薄的白衣青年下了?马,并不愿进?去,他望向周鹤鸣,声?音温煦地提出想上北城墙看上一看。
“傍晚风大,北境白日?里闷热,入了?夜很快便要凉。”周鹤鸣没允,解释说,“侯爷若想去,明日?再说吧。”
“时节已近小暑,夜里哪儿有那么冷。”郁濯也不让步,他很轻地笑了?一下,说,“我此举,亦是行兄长所托。”
这话一出口,周鹤鸣就压根儿没法再拒绝。他沉默须臾,着奇宏取了?薄披风来,还是领人上了?北城墙,在长风里一同望向旷野、大漠和远山,可这浩渺瑰丽天幕下的画卷被灼伤了?,其间掺杂着几处焦土,草场上也淋漓些未褪的血色。
有那么一瞬间周鹤鸣忽然觉得庆幸——他庆幸此时共登城楼的不是郁濯,战事没平,朔北十二部踏破了?北境的山川,他若带着清雎来,却只让他瞧见满目疮痍的土地,实在非他所愿。
舒啸而过?的风为郁濯带来莫格河滩的草屑花香,也带来一点似有若无的血腥味,淙淙流淌的莫格河淌在他眼底,它世代哺育着北境的生灵,最不羁,又最柔情。可郁濯知道这仍非北境最美的时候,十二部的侵扰像是穿迭在草野河山间的墨色蛇蝎,留下刀割般的狰狞。
郁濯怔怔地瞧着,痴痴地想着,他平生头一回被这样广阔的天地拥入怀中,就连悲喜的心?绪都被放得无限大。二人沉默之?间,他隐隐听见了?归家的小调。
——是周鹤鸣曾在豫州时向他哼唱过?的那一曲。
他好似被涤荡了?,几乎瞬间就爱上了?北境,并在此刻彻底理解了?周鹤鸣的魂牵梦萦。
他张嘴,想要说点什么,却不慎呛进?了?风,咳嗽间匆忙以广袖半掩住面,衣袂随墨发一同翻飞在浑圆落日?的余晖中,像一只晚归的独雁。
他于?是又将话咽了?回去,在这风里切实感受着自由和被托举。
因而他不知,周鹤鸣方才已经?闻声?望向了?他。
周鹤鸣听见了?咳嗽声?,想要劝他回去,却陡然发现北境天地间最后的橘红将此人全然笼罩住了?,好似焰火的舌芯,舔舐着寸寸眉眼、根根发丝。
他好单薄,看上去快要融化了?。
。。。。。。可这单薄好熟悉,好熟悉,怎么会这般似曾相识?
因为他与郁濯,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