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鹤鸣偏头看他,觉得那扇子有些扎眼。
他将视线重新投回激昂愤慨的人群,也开口说:“二皇子本就在?国?子监任司业一职。”
“你以为是赵修齐煽动的这一出?”郁濯心情颇佳,起了逗人的心思,“云野,眼下隆安帝因?着几场风波大发雷霆,这时?候在?皇上面前?出风头,矛头直直指向自己兄长,对二殿下有何?好处?”
他顿一顿,又说:“谭书乃是礼部尚书夫立轩的门客。”
夫立轩背后靠着的是赵经纶,可在?允西粮案中?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张兆亦属赵经纶一党,人虽然死了,但这事情还未了结。那日冬祭场上程良才的话或是说者无意,但隆安帝必然已经起了疑心。
“你的意思是——大皇子自导自演么,”周鹤鸣恍然,偏着头凑近一点低声?,问,“他又何?必引火烧身?”
郁濯嗤笑一声?:“他就是要引这火上身,先烧尽了,才可叫他人无柴可添。”
今年三月那次军务补贴乃是从云州发出,云州本为大皇子赵经纶母家所在?,年中?他又方才回去视察过海贸诸事,其中?有无沟通打点,不难猜测。
张兆又本属赵经纶阵营,隆安帝对此不可能分毫不知?情,此前?放纵着,大抵是因?为没闯出太多祸事,现在?却不然了——因?盗粮案、允西灾情瞒报案与张兆之死而牵扯出的诸多谜团,如若放着不管不顾,阴云便随时?可能笼罩到赵经纶身上。
如若朝中?制衡之势全乱,隆安帝又当如何??
郁濯眉目低垂,面上无话中?,心思却很?活络。
他知?赵经纶是想?借国?子监学?生之手先将自己隐隐推上风口浪尖,反叫朝臣难对其口诛笔伐,彼时?再“不得不”自请去往允西三州调查真相,既为赈灾补救表现能力,又为放下身段对隆安帝认错服从。
虽有风险,可一石三鸟,实在?很?是狡猾。
郁濯远远瞅见了奔马赶来的一众都指挥使军士,知?道这是来驱散国?子监学?生,不欲继续在?此停留,抬脚直直入了宫门,身后的喧闹骚动声?渐歇中?,耳畔惟余自己和?周鹤鸣的窸窣脚步声?,二人谁都不曾再开口。
一路无话。
可待快至明堂时?,郁濯一脚已经迈上了长阶,忽听周鹤鸣的声?音闷闷响在?身侧。
周鹤鸣低声?说:“你知?道的不少。”
郁濯侧目看着他,这双微翘的含情目里此刻蓄满了纯良,无辜道:“我哪儿有这本事,净是瞎说的,图个乐子而已。云野,你竟然真信了。”
这话随着股风一起刮到周鹤鸣的面上,在?他怔愣的一霎,郁濯已然抬指替他掸去了狐裘绒领上沾着的细密雪粒,轻描淡写道:“此事说到底同你我何?干?不过看戏罢了——况且究竟作何?处置,马上不就知?道了么。”
两人并身共入了明堂。
朝会依着惯例走了一遭,很?快归拢到云州盗粮与允西瞒报两桩案子上,事情恰如郁濯所言,许是隆安帝那日的火发得太大,朝臣们个个低头不语,虽都隐隐有了猜测,但始终无人敢出来弹劾大皇子。
反倒是赵经纶主动出声?,将今早学?生们宫门前?的闹事讲了一遍,直直跪了下去,自请前?去允西查案赈灾,以证清白,为隆安帝排忧解难。
可他并未等来回应。
隆安帝的面容隐在?冠冕流珠之后,以一手撑着额角,半晌方才开口唤道:“修齐。”
赵修齐自文官列中?跪下去:“儿臣在?。”
“允西此行,由你去。”隆安帝声?音低沉,说话间缓缓扫视着堂上诸臣子,亦将赵经纶面上的刹那错愕尽收眼底,“盗粮案先前?乃是程良才在?查,他与大理?寺少卿楼子昂随你同行。”
隆安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允西三州情势复杂,连年盗匪难剿,流民?亦恐生出暴|乱,趁着同朔北十?二部间战事暂歇,眼下正是解决这陈年隐疾的好时?机——周鹤鸣与郁濯亦同去。”
隆安帝神色微凛,抬眸敛目间冷冷道:“尽早动身,尔等务必将允西诸事,好好查明。”
被点到名的诸臣子皆跪下来,各自领旨叩恩后退了朝。
待出了明堂,郁濯稍稍侧目,冲周鹤鸣心平和?气道:“你看,我果真什么也不懂。”
周鹤鸣也侧目,微微垂眸看着他,只说:“你瞧着并不沮丧,反倒挺高兴。”
“是么,”郁濯眼底层层染上笑意,他凑近一点,同温煦呢喃道,“云野,你近来可真是对我上心。”
四目相对之中?,二人相距不过咫尺,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。
吐息间弥散的细微白雾早已纠缠至一处了。
这样近的距离下,郁濯突然含着笑开口问:“眼下待我这样好,日后可还要拿我同他作比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