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声音压得很低,好声好气地劝着弟弟:“药太苦,哥哥买了糖,你喝完吃一颗,但不能不喝药。”
“我?不要!”郁涟的脸上已经淌满泪水,他咬着手臂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,半晌方才止住喉中哽咽,涩着声音说了句话。
郁濯没听清,他凑过去一点,强撑着的那点笑从他脸上狼狈地逃走了。
“郁濯,我?不会原谅你。”
——手中药碗滑落,碎瓷溅了一地。
周鹤鸣睁开眼,帷幕不知何时被强风掀起一角,扯住了长?钉,空碗坠地声吵醒了他,他翻身坐起时擦亮火折,瞧见了满地碎瓷。
少年?将军起身,将那厚帐重新放下来,回来再要继续睡时,倏忽顿住了。
——郁濯身子已蜷成一团了,借这?微弱的火光,周鹤鸣瞧见他面上汗水浸透了额发,颤着身子发抖,溺水一般仓皇渴求着呼吸。
周鹤鸣立刻伸臂去探,摸着了满手的凉汗。
他心?下惊诧,忙将氅衣也取来覆在郁濯半边的被上。
不过意外溜进一些风,人裹在厚被褥里,竟也能冷成这?样。
周鹤鸣静静候着他,半晌,那人额上沁出的汗总算带着了点热潮,他方才取出一方帕子来,不动?声色地帮郁濯拭去了。
外头雪落如?轻絮,这?会儿?不再有?风声。
***
赵经纶从隆安帝的帐里出来时,夜已稠了,云松山之中一片岑寂,偶有?鹧鸪寥响。
他独身一人,只遥遥瞥了眼帝王的厚帐,便兀自朝相反的方向去了。
落雪天寒,掀开一帐进去时靴上已全是雪泥,赵经纶听着屋内之人走动?时细微的声响,将大氅随意搭在架上,瞥眼懒洋洋道:“等太久了?”
那人笼在朦胧的夜烛昏光里,屋内早弥漫开调好的涎香,赵经纶转身搁帘间瞥见许多炭盆,轻笑道:“玉奇,你倒很矜贵。”
被唤玉奇的那人方才抬眼瞧他。
但也只是不紧不慢间,撩起一点浓密的眼睫。
他的皮肤笼在昏光里,白瓷瓷釉似的,凝着秾丽的美?。这?样的一张脸,合该是很张扬明艳的美?法,可他的眼睛颜色太冷了,是琉璃一般的浅色,瞧着委实过于不近人情。
赵经纶微眯起眼,略有?些兴致缺缺地想,若是忽略眸中的冷意,玉奇实在有?着一张很会蛊惑人心?的脸。
这?是一副顶好的皮囊。
屋内委实太暖和,涎香与温度都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做好了准备。赵经纶解开层层衣袍时问:“明晨祭天大典,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吗?”
玉奇嗯一声,慢条斯理道:“地载万物,天垂象[1]。我?为国?师,不过取法于天,听凭天意。”
赵经纶看着他轻嗤一声,他已经褪完了上衣,紧实精壮的背部竟被纹身覆满了。
——那是一条盘踞着的玄色巨蟒,蟒蛇黝黑,头颅堪堪印在腰处,蟒身圈圈缠绕住背部皮肤,蟒尾隐入脊尾。
只是蟒身格外栩栩如?生,竟若有?鳞似的微微隆起。
玉奇亲手摸到过,知道那是尘年?鞭痕留下的烙印。
他喉结滚动?一下,闭眼吐出一口?长?气来,躺在榻上解开自己衣裳的时候,听见赵经纶问:“今日毒杀一案,你可清楚了?”
“。。。。。。嗯。”玉奇眼睫细细发着颤,声音倒依旧很冷淡自持,“仪灵,是你去年?送进宫来的。”
赵经纶似笑非笑看着他,多加了一根手指:“不是我?送的,是父皇挑中了她?。他向来喜欢从我?手里拿走东西。”
玉奇因着开拓的力道软了身子,抬眼瞥着赵经纶,眼尾微垂,倒显得有?几分?温顺了:“殿下,不也一样吗?”
这?话可问得一点不乖。
赵经纶分?毫不恼,反而混不在意道:“可我?有?的是时间,并不心?急。”
玉奇抬起胳膊,以手背覆挡住眼睛,低低笑了一声:“这?世间果然?有?其父必有?其子,殿下,受。。。。。。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