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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恒的棋艺是李寒教的,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谦让,从黑棋盂那边落座,抬手请萧恒坐下。
二人执棋杀了一会,俱是凝神不语。萧恒落下一子,忽然问:“渡白觉得,我这次有失偏颇?”
终于来了。
都说吃人嘴短,但李寒从不管这些。青不悔是他的恩师,他尚且弹劾得毫不留情,何况只跟萧恒据理力争?
所以这次李寒的态度十分微妙。
他不同意,但没有当堂反对。
无他,事涉秦灼。
朱云基一家对秦灼做过什么,李寒单看萧恒态度,心里便明了七七八八,知道萧恒不曾出兵援秦就是尽了道义。他再冷心冷肝,也张不了这个嘴。
但从道理上看,天子行事的确不妥。
萧恒既要废皇帝制,便是要万民共治天下。那先需除门阀、罢诸侯、无偏爱、绝私仇。秦、琼、魏三地并非邻国,而是臣属。邻国不涉内政,但天子有调令诸侯之权、统率诸侯之责。诸侯国民更是天子子民,兴亡百姓苦。秦灼虽痛,百姓何辜?
李寒拈着黑子叹口气:“人之常情,无可厚非。但陛下坐明堂,持国器,受天下供养,便当为天下证道。至少在此时,大君也好,魏公也罢,与庶民百姓并无不同。”
他从不惮在萧恒面前讲话,又道:“臣与陛下初相识,曾问陛下,天子君王,如何观之?陛下道:不为天下主,当为天下仆;不为天下父,当为天下子。臣闻此言,如聆仙乐,遂效犬马以资陛下。陛下多年以来,战必身先,事必躬亲,与士同袍,与民同耕。世出陛下,当代之幸。”
萧恒道:“只是。”
李寒敲下黑子,拔了白子一城,“只是陛下私心里,把大君放得太重了。陛下卝身为天子,公私权衡应当慎重。陛下既以百姓为父母,何忍坐视三地交兵,而父母皆浮苦海,高堂俱作炭涂?”
萧恒不说话,手中白子如情人手指,叫他仔细地揉握。过了一会,他方道:“我对朱氏,恨不能食肉寝皮。”
“但朱氏治下的百姓并无过错。”
萧恒道:“朱云基父子骄奢淫逸,并非贤明之主。留着他,才是遗害百姓。”
李寒看着他双眼,“臣请问陛下,您心底,是真的这么想的吗?战争和庸君哪个对百姓的伤害更大,陛下真的没有计量吗?”
萧恒沉默片刻,说:“但渡白,你并没有劝谏。”
“是,因为朱云基里通外国,是为叛逆。陛下默许攻魏,从局势讲,也算不费兵卒除此隐患。”见萧恒落子,李寒加大攻势,又吃了他一城,“只是陛下,这只是臣的权衡之策,并不意味战争就是上上之举。至于大君……”
李寒叹道:“要废帝制,首拔门阀,次则诸侯。或许一世难成,但您心里要有数。”
萧恒新落白子,正触到阵眼。他静了一会,手指才从棋上离开,“我省得。”
萧恒瞧着棋盘,抓了一把白子在手,“少卿新拟了诏书,勒令秦军无伤百姓。凡奸杀淫掠者,上至政君下至士卒,罪在无赦。我信他,故不干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