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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秀梅在说这些的时候,表情仍然是坚韧的。六年了,她把这个秘密死死按住,甚至为了维护耿峰,不惜让村里人以为是她生不出孩子。为了给耿峰治病,她私下里找来各种偏方,求神进香更是经年不断,可耿峰的病就是治不好。耿峰跟她说要去大城市边打工边治病,金秀梅心疼耿峰,过几个月就会打给他一笔钱,最多的一次,直接给了耿峰一万,那是金秀梅卖了三头年猪挣的钱。金秀梅曾经提出想跟过去照顾耿峰,可又放不下地里的营生,时间久了,她连耿峰住在哪里、做啥工作也不清楚,但她无所谓,只要这个男人还在,就总有治好病的一天,也就总有回家的那一天。
一来一回的聊天中,赵红英验证了自己心中早已有的答案:耿峰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。赵红英几次想戳破金秀梅这种荒谬的期待,可最终还是忍住了,她能说什么呢?说耿峰已经无药可救,劝她早点脱身?可明明自己还深陷其中,又有何立场去指导别人的活法。金秀梅没有注意到赵红英的欲言又止,以为赵红英找她,只是接受不了丈夫的“病”,无非是苦命人之间的互相慰藉罢了。
“大姐,你要想开点,耿峰和大哥就是病了,治好了,他们就回来了。”金秀梅拉着赵红英的手继续说:“男人嘛,在外面偷人很正常,至于偷的是男是女,差别也没那么大。”
赵红英怔住,不知该如何回应,她没想到金秀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。她把手抽出来,她实在不习惯金秀梅对她的亲密,这会让她联想到周建民对耿峰的亲密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她使劲咽了两口唾沫,看向金秀梅充满善意又真诚的眼睛,心底翻涌起的同情瞬间压抑住了那股恶心,她不该践踏金秀梅的善意,也不该把对耿峰的厌恶投射到金秀梅的身上。
“他问你要钱你就给,你就不怕他骗你?”
“爹娘都死了,又没娃,家里的钱不给男人花给谁花?他只要不偷不抢、不杀人不放火,一年到头能回来几趟,我也知足了。”
赵红英再说不出别的话,一辈子只为别人活的女人,心里总得有点念想,这一点上她和金秀梅是一样的,唯一的不同是,她有小雪。
临走时,金秀梅和赵红英互加了微信,赵红英问金秀梅来都来了,不联系下耿峰吗?金秀梅摆摆手,她不想让耿峰知道她来过,有的事说太清楚就没法收场了,日子嘛,不都是糊里糊涂过的。
那次见面后,金秀梅就时不时发消息给赵红英,要不是些安慰的话,要不就是她搜罗来的那些“治病”的偏方,甚至还邀请赵红英跟她一起去进香祈福,赵红英拒绝了,她不信这个,也并不想和金秀梅有更多牵扯,金秀梅只是她的一张底牌,如果周建民要为了耿峰伤害到她娘俩的利益,她就会打出这张牌。可打出这张牌就能赢吗?即便让周建民知道耿峰一直以来都在骗他,就真的能切断周建民和耿峰的联系吗?赵红英身心俱惫地靠在床上,这段时间攒着的那股劲突然就泄了一半,她突然有些想不清楚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追查耿峰,她本来以为提前掌握敌人的情况就能拿回主动权,可一场战斗光有探路的斥候有什么用,她做不了杀伐果断的将,也做不了背水一战的兵,真到了无可挽回的那一天,也无非是扯下所有人的遮羞布,让两个家庭一起沉沦。
可时间长了,赵红英没办法始终用冷漠去回应金秀梅的亲近,她从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。虽然她和金秀梅的心态不尽相同,但说到底她俩是同病相怜,某些秘密像岩浆,在心窍的夹缝里熊熊岩烧,不敢往外喷射,只能向里炙烤,一点点穿透心肝脾肺,疼痛和煎熬都只能一个人忍着,好不容易碰到个处境一样的,即使那团火灭不掉,但总归有个人能和你一起嚎两声,倒也不至于那么可悲了。
就这样聊了两个多星期后,金秀梅来平城采购一批种子时,主动提出想来看看赵红英。赵红英没让金秀梅来家里,她不想让小雪知道,还是约在了人民公园,金秀梅给赵红英带了一大袋的土特产,搞得赵红英十分不好意思,连连拒绝。
“大姐,你快收下吧,不值几个钱,耿峰毕竟。。。。。。”金秀梅停顿了一下。没有说出后半句话,把东西塞到赵红英手里,“咱命苦的人就得互相理解,搭把手,日子能好过点。”
赵红英彻底被打动了,甚至为前段时间对金秀梅的猜忌和敌视感到愧疚,明明她比金秀梅大了一轮,但心胸却小了一轮不止,耿峰是耿峰,金秀梅是金秀梅,她和金秀梅,都是可怜的受害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