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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周建民堪堪进入梦乡的时候,周依雪去找了顾斌的妈妈——韩玉珉,她像一根枯木一样在顾斌家的小区门口站了很久,脑子里重复播放着何国华离开前最后说的话。
“我给你三天时间,要是解决不了,我就把周建民得病的事捅出去,我没了工作,他也别想好!还有韩玉珉,她不是对你挺好么?我倒想看看她要是知道了,还会不会让她儿子靠近你!”
直到韩玉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,她还是这样一副失了魂的样子。
“小雪你怎么在这?找顾斌吗?我让他去看看奶奶,现在应该还没回来,去家里等会吧?”
韩玉珉亲切地过来拉起周依雪的手,周依雪像是触电一般躲开,嗫嚅道:“不。。。。。。不是,我不找他。”
韩玉珉没有觉得被冒犯,态度仍然十分友好,说:“找我吗?有啥事跟阿姨说,放心,阿姨不告诉顾斌。”
看着韩阿姨笑意盈盈的眼睛,有一瞬间周依雪几乎要全盘托出了,可冲动涌到嗓子眼还是被咽了回去,她要从何说起呢?一旦提到何国华,她爸的事又怎么遮掩的过去?再说,她有什么立场让顾斌的妈妈来帮自己?
她逃了,在韩玉珉一声声的呼唤中狼狈地跑了,她穿过街巷、商铺、人群,疯狂地舞动双臂,想把所有的不幸和难题都甩在身后,跑到时间的前面去,她多么希望等她停下来的时候,她已经跨出了高考的考场,坐上了开往新世界的列车。眼前的景物一点点模糊,又一点点清晰,恍惚中太阳经历了几轮升降,原以为的沧海桑田不过只是短短三天。
小满,万物充盈,走向成熟,可她的天地,却萧瑟一片。
一大早走进校园的时候,她突然感觉芒刺在背,噩梦惊醒般朝后看了一眼,如流的学生中,何国华夹着烟站立不动,明明隔着很远,可周依雪却能清楚看到他带着警告和威胁意味的笑,他用手指抓了抓头发,然后不经意地挥了挥手,把烟扔在地上扬长而去。只有周依雪知道,他竖起的一根手指是在下最后的通牒。
似是某种命运在召唤,她调转了自行车的方向,和昂扬的青春背道而行。
她想逃回家,然后躲进被窝里把这一天捱过去,可骑到家门口,却没有勇气上楼,赵红英此时应该在家里打扫卫生,接着就会去准备午餐,临近高考周依雪午饭都在学校解决,今天周建民休息,可他不到饭点大概率是不会回家的,周依雪几乎可以想象到母亲是如何盯着钟表上的分针和秒针过活的,都是苦捱罢了,她何必再拖上一个孤单又无助的母亲?
不如干脆跑了吧?周依雪跨上自行车一路向城外骑去,五月的早晨霜露微寒,风灌进她宽大的校服里,也不知是冷还是怕,牙齿直打颤。她身无长技、兜里只有十五块钱,脚下只有一辆蹬了五年的飞鸽自行车,她能去哪?何况,她跑了只会激怒何国华更疯狂的报复,母亲该如何面对她留下的狼藉?
周依雪捏住刹车,走进路旁的一家商店,她用五块钱给自己买了个卷饼,一顿狼吞虎咽后身体里有了些能量,她又给了老板三块钱,用座机电话给班主任请假,借口父亲身体不适要请假一天,班主任虎子知道周建民年初心脏做过手术,不疑有他痛快批假。挂断电话,周依雪稳定心神,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,拨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。
一秒、两秒、三秒。。。。。。对面接通了,是周建民的声音,她紧紧地握着听筒,死咬着牙关从鼻子里哼出声音。
“小雪?啥事?”周建民的疑问并没有着急和关切的意味,甚至都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上学的时间用一个陌生号码给他打电话,他只是习惯性地表示询问,和他平常接到电话的惯用语并无二致。
她有些后悔打出这个电话,可既然已经开口,只能尝试着说:“何国华找过我了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你去找他干什么?”电话那头不等她说完,怒气汹汹地截断话,“天天不好好学习净琢磨大人的事!我不是告诉你别瞎掺合吗?是不是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?妈批,天天逮着老子那点事没完没了——”
期待瞬间冰封,周依雪不愿解释,更不愿再多听一句,使劲掼下电话。手心的汗被风吹得冷冰冰的。真是可笑,她给自己的爸打电话竟然会紧张成这样!街道上嘈杂一片,可她却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接一下,沉重而迟缓,像是四面楚歌的孤将,敲动殉身的挽歌。
她到底还没成人,在危机来临时竟想着倚靠别人,倘若这个「别人」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罢了,偏偏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,对那些被爱环绕花骨朵一般长大的女孩来说,父亲总是最值得倚靠的,都说父爱如山,可这座山非但没有为她遮风避雨,反而压顶般落在她的肩头,她竟然可笑地生出一丝妄想,妄想周建民会站出来解决麻烦,替她去和何国华谈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