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句大义凛然、刚正无私的话一说完,朱衣再也忍不住,吐出最后一口心头血,整个人倒在了地上,她睁大眼睛,瞳孔却慢慢失焦,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,只能看到张亚子脚上那双雪白的云靴。
她最后想起了千年前初见那日,她倒在洞口,奄奄一息,那时映入眼帘的也是他的靴子,咽下最后一口气前,她想,这样也好,这样也好,这条命是他救的,如今也还给他吧,从此,便两不相欠。
随着她的死,张亚子身上被封印的法力也恢复了少半,他上前拔出了木簪,些许血液溅到他的衣袖上。看着失去生息的朱衣身上慢慢飘出一些细碎的光点,他用法力将这些小小光点全数拢住,然后全部凝结在那根还带着血迹的柏木簪子上。
张嘉闻除了开头的问礼,全程一言不发,身后的祝永祐脸色变幻精彩万分,神妖殊途千年惊世虐恋,妾有情郎无意最后相爱相杀,市面上那些话本子都弱爆了,可惜现在阿蓠不在,这样的绝世大瓜他一人吃真是有点撑。
张亚子站起身来,将那簪子交给张嘉闻:“天师,这是朱衣残存的魂魄,烦你将她送去酆都,这样待她受罚完毕,还能早日再入六道轮回。”
张嘉闻应下,拿手帕将这木簪层层包裹,妥善收了起来。这时才问道:“神君,这蜘蛛精不到千年道行,怎能封印您的法力,是否还有他人相助?”
“天师应当已经猜到了,助她之人是个道士,名叫赵守一,山中的法阵便是那人设下的。”
张嘉闻师徒和张亚子一边说一边往来时路上走去,“赵守一?那神君是如何中了他们的圈套?”
“几百年来我身受梓潼百姓香火供奉,自然有护佑之责。每年我生辰时,都会回到七曲山,接受百姓朝拜,并探查当地情形。今年二月,我察觉到一股邪恶妖气,之前从没有过,我循着这妖气来到后山,便见到了朱衣,此时才发现误入了阵法,当我一边与她相斗一边凝神破阵时,赵守一背后偷袭以邪术重伤于我,此后他们二人联手封印了我全身法力,将我囚于洞中。”张亚子此时回忆起来,还有些懊恼自已大意轻敌。
“此人现在何处?神君后来可曾见过他?”自洞庭一路追来,还真是同一个人,张嘉闻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潮起伏。
“从二月初二那日之后,再未见过。”
此时三人已回到石室之中,张亚子环顾一周,脸色有些复杂,“这是朱衣的卧室,我这些时日都被囚禁在此,几乎与她日日相对,那道士再没来过。”
祝永祐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刚刚蜘蛛精临死前说的那些话,神君您是不是和她早就相识?”
张亚子闻言一怔,似乎陷入回忆之中,良久不曾开口。
“不如先出去再说吧。”张嘉闻开口解围,一边警告地瞥了徒弟一眼。祝永祐委屈地暗暗瘪嘴,也赶紧找补:“对,对,阿蓠还在外面呢,还有赵县令他们。”心里想若是她在,师父绝不会这么凶巴巴的。
三人离开石室,往出口走去,结果刚走到岔路处,就听见一声惊喜的喊声:“先生,阿祐!”一抬头,眼前被火光照亮,一群人都站在面前,暖暖的火光之下便是笑盈盈的阿蓠。
张嘉闻皱了皱眉:“不是让你们在原地等着吗?此处乃是妖物巢穴,也敢四处乱跑?”说完看着眼前少女闪着惊喜光芒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,心中又觉不忍,便将满腔后怕的怒气撒给旁人:“赵县令是一县父母官,年纪也不算小了,怎么也如此不稳重,不知约束众人?”
本在一边当背景板的赵不器莫名被怼,今日受了不少惊吓的他眼圈又红了:他也不想来啊,还不是这江娘子非要进来看看。再说,谁年纪不小了,他才将将十九岁,又是家中幼子,要那么稳重作甚。
张嘉闻见此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先生莫生气,是阿蓠太心急了,看你们很久都没出来,实在是担心,而且仗着有先生留下的结界在,所以才冒险进来。是阿蓠莽撞了。”小娘子仰着头,眨着那双盈盈鹿眼乖乖认错的模样,真是又萌又怂又甜,在这样的注视下,张嘉闻心中那一点怒气和不满,似乎也烟消云散,竟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。
“罢了,下不为例就是。”一说完,阿蓠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,说了声“遵命”后就又是笑容满面了,张嘉闻也不由露出笑意,站在身后的祝永祐腹诽:看吧看吧,我就说师父在阿蓠面前就是纸老虎,偏心。
而张亚子在看清阿蓠后先是一怔,接着看到张嘉闻和她之间的互动,那隐约流露出的信赖和亲昵,更让他眸光深深,不知在思量些什么。
“咦,这位是?”阿蓠发现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,看见一位陌生男子正看着她,好奇地打量过去:嚯,又是一位美男子,若说先生是云间明月、山巅白雪,那这位便是开在山涧,清雅寂寞的一株君子兰。清冷中带着一丝超然于外的忧郁,俊美外还有与生俱来的贵气。看着他,从此小言中的清冷仙尊、忧郁男神便都有了脸。
阿蓠直白中透着欣赏的目光让张嘉闻心中有些不自在,随即便忽略掉这一丝异样,向她介绍道:“这位便是梓潼神君,张亚子。”
阿蓠瞪大了眼,直呼好家伙,自已刚刚还YY帅哥,结果人家是真神仙。她赶紧屈膝行礼,赵不器并县衙众人更是傻了眼,梓潼神显灵了!赶紧作揖的作揖,叩首的叩首。
“都免礼吧。”梓潼神君发话,众人才战战兢兢地起来。连神仙都来了,赵不器说话更是小心翼翼:“神君您怎么下凡了,也是为了这蜘蛛精而来吗?那妖精如何了?”
祝永祐心直口快:“被神君诛杀了。尸体就在里面的甬道里,等会带你去看看。”
“不用了,下官也不是很好奇。”赵不器抖了抖,一口拒绝。“既然那妖精已伏法,我们便出去吧。”
“不行,还没有找到那些失踪百姓的下落,总得生见人,死见尸。”张嘉闻看向岔路左边,“这边还没去过,既然都进来了,便一道去看看吧。”
赵不器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里,眼看那两位大神打头进去了,也只能再次哀叹一声命苦,脚步沉重地跟上。
大约走了半刻钟,阿蓠感觉前面的先生和神君都停下了脚步,以为遇到什么障碍,“怎么……”张嘉闻霍然转身,却还是让她看清了前面的景象,顿时眼睛瞪大,声音戛然而止,下一刻她便忍不住靠着洞壁干呕起来。
“哎,江娘子,怎么了?”赵不器正低头专心看路,闻声抬头一看,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部褪去,随着火光映入眼帘的,是如人间地狱般的情景。
只见眼前是个宽阔的石洞,洞内密密麻麻地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网,而那些蛛网上挂着一个个被缠裹的尸体,他们死相各异,有的已经完全是骸骨,只剩下一个头颅,黑洞洞的眼眶绝望地看着洞顶;有的像是干尸,肚腹处全部凹了下去,像是被吸食干净血肉内脏;还有的被蛛丝团团裹住如茧,只有一只手,或是一只脚露了出来,上面尸斑处处,还爬着蛆虫。而脚下,更有成片成片的骸骨堆积如山,散落四处。
在火把发出的熊熊光亮下,此时的石洞仿佛被分成了阴阳两界,一边是活人,一边是尸骨,一面是温暖人间,一面是阴寒地狱。
赵不器抖似筛糠,半天才嗷地一声向后倒下,祝永祐赶紧接住他,只见他双目紧闭,已是昏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