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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马头娘（第1页）

他走后，王静瑶伏在榻上痛哭失声。陶氏轻手轻脚地进来，看见她这般，心中滋味复杂难辨，诚然她更爱自已的女儿，但看着这个自已亲手奶大的孩子，她也不是不心疼的。

见到大娘子哭得如此伤心，她也不由流下泪来，坐在旁边安慰道：“大娘子，别哭了，莫伤了自个的身子，不管遇到什么事，咱们想法子解决，别伤心了。”

王静瑶扑进她的怀里：“奶娘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，夫妻这些年，难道都是假的吗？”

陶氏抚着她的背，也有些真情流露：“姑娘啊，我知道你苦，这妇人家又有哪个不苦呢，男人就是如此薄情，哪怕当初千好万好，也是说变心就变心，世道便是如此，咱们拿他有什么法子呢？”

“您听我说，不论如何您是罗家大娘子，谁也动摇不了您的地位。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修复和主君、老太太的关系，既然要纳妾，不如多纳两个，分了那秦娘子的宠，让那些妾室们斗去，您稳坐钓鱼台便是。”

哭声渐渐止住了，王静瑶抬起一双泪眼，定定地看着陶氏，半晌才问道：“奶娘上次说要找个贴心人，可我身边现在只有绿蜡了。”

陶氏眼神躲闪了一瞬，随后似乎下定了决心：“大娘子，老奴一家的身契都在您手里，若真有需要，便叫绿蜡去吧。老奴跟您保证，不论何时，她绝对会唯您马首是瞻，断断不会做背主之事的。”

王静瑶直起身来，抬手拭去脸颊上的眼泪，静静地说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
第二天，阿蓠醒的很早，看看外头的天色，也不过将将拂晓。她起来简单洗漱一番，便准备趁着没人出去散散步，可是刚刚走到甲板处，便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。

“王大娘子？”阿蓠特别诧异，看着对方苍白的神色迟疑道：“你也起得这么早？还是一夜没睡？”

“田娘子晨安。”王静瑶脂粉未施，素白着一张脸，她轻轻颔首：“睡不着，便出来吹吹风。”

阿蓠看她站得离栏杆很近，想到昨晚的事，怕她想不开，便也站到旁边，试图开解道：“马上就要日出了，说不定能看到‘日出江花红胜火，春来江水绿如蓝’的美景。不管人们有多少悲欢离合，第二天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，这样一想，似乎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烦恼，你说是吧？”

王静瑶笑了笑，没了珠宝华服的堆砌，此时的她倒显现几分符合年纪的年轻稚弱来：“江娘子是怕我想不开，在安慰我吗？”

阿蓠有些赧然，挠挠脸颊说：“你说是便是吧。”

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，只静静看着远处的地平线，只见几束金色的光线划破了天空，紧接着一轮红日慢慢浮现，风平浪静的江面被映照的金光闪闪，天上的云朵也都镶上了金边。看着眼前瑰丽磅礴的景象，阿蓠不由深深吸了几口清晨微凉的空气，顿觉神清气爽。

王静瑶也似乎被这美景震撼住了，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：“江娘子可听过蚕神庙？”

突然提起的话头让阿蓠迷惑了一瞬，想了想才说道：“之前在盐亭县时，听说当地有嫘祖陵，只是没去看过。”

“我说的蚕神不是嫘祖，我之前随夫君在雒县住了三年，那里就有一座蚕神庙，当地人也称马头娘娘庙。”

“据说远古时代，蜀中有一户人家，夫妻俩并一个女儿，家中还养了一匹马。后来父亲被官府征兵，剩下母女二人在家苦等不回，女儿因为生得美，求亲之人络绎不绝，可母亲当众许愿，谁能将父亲救回来，就把女儿嫁给他。结果那匹马听到后，便挣脱了绳子飞驰而去，过了几日便驮着老父亲回来了。”

“这马倒是颇通灵性，帮了主人家一个大忙。”阿蓠想到灵犬莱西，觉得还蛮温馨的。“那与蚕神有什么关系？”

王静瑶笑了笑，接着说道：“刚开始一家人非常高兴，为了感谢那匹马，非常精心地照料它，可奇怪的是，无论多好的草料它都不吃，只是日夜嘶叫，特别是姑娘经过的时候，它格外躁动。后来母亲才想起那天的誓言，并告诉了父亲，父亲听闻后觉得很荒谬，人怎么能嫁给马呢？为了避免事端，他就把那匹马杀了，马皮剥下来晾在院子里，后来有一天姑娘走过院子时，那张马皮突然飞起来死死裹住了姑娘，她的父母想尽办法都不能解开马皮，最后姑娘便被活活闷死了。”

阿蓠：“…………”这TM是什么暗黑恐怖版民间传说？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然后那张马皮就裹着姑娘的尸体悬挂在门口的桑树上，很久之后的一天夜晚，老父亲受到女儿托梦，说是自已已经化身为蚕神，第二日一看，树上的马皮与尸体尽化，成为一条大蚕。此事一传十十传百，当地百姓都开始养蚕植桑，并盖起了蚕神庙，世代祭祀。”

“我进去看过，庙中塑了一女子神像，身披马皮，所以人称‘马头娘’。据说祈祷蚕桑，十分灵验，每年雒县等地都会举办祈蚕大典，四方云集，人潮如织。”

阿蓠想了想，这大概是远古部落的动物崇拜和生殖崇拜，但这不妨碍她觉得恶心：“那老父亲说的没错啊，人和马怎么能结为夫妻呢？这马儿确实死得冤屈，可这姑娘更是无辜啊，这个传说也太过牵强附会了。”

王静瑶看向她：“江娘子不觉得是那老夫妻不讲信用，恩将仇报吗？如果一开始便兑现承诺，他们的女儿也不会被索命。”

“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，都不可能把自已的女儿嫁给一匹马吧？那位母亲许诺嫁女的时候，可没把家里的马也包括在内。最可怜的是那姑娘，简直是飞来横祸。”

王静瑶有些释然地笑了笑，说道：“原来还有人跟我想的一样。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，也觉得很荒谬，可是我身边几乎所有人，都说是那家人做错了，既然许下了承诺，就该嫁女报恩。仿佛那姑娘不是人，而是个什么物件，不论是人还是畜生，她都得为了恩情去嫁。”

“王大娘子跟我说这个故事，是有什么用意吗？”

“只是突然想起，然后发现我跟这马头娘一样，在他们眼中，可能也是个待价而沽的物件。我举目四顾，竟无一人可信，仿佛身处蚕茧之中，四周一片漆黑，越是挣扎，越是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”王静瑶又上前一步，看着脚下的江面，自嘲道：“多可笑，就在几天前，我还对未来充满憧憬，可是现在，只觉得孤立无援，了无生趣。”

“只要自已立得住，何惧旁人如何？”此时，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，同时手臂上传来阻力，将她拉了回来。她扭头看着一脸坚定的阿蓠，对方双眸亮得惊人，声音朗朗：“大娘子，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。如果无力改变，又不能抽身离开，不如试着接受。”

“接受？可是我不甘心啊，自我六岁起，便每天跟着女先生工诗书、习礼仪、练女红，十年来寒暑不辍，为的不过是有个好名声，日后嫁个好人家。可是嫁人后，也没有一日轻松，侍奉婆母，掌家理事，应酬官眷，我哪一件没做到？可我学了这么多，付出这么多，我所求的却一样都没能实现，我岂能甘心？你让我如何接受？”王静瑶说到激动处，又流下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