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楚唇瓣微嚅,总结道,“以太师这等年纪,目睹亲手栽培的门生步步高升,自会迸发出别样的心绪。”
默然片刻,她倏然展颜一笑,“故而那名学子亦是如此?”
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。本质上来说,太师和崔伯伯是一类人,只是崔伯伯未曾肩负过太师身上的重担。”
“受教了。”
说话间,昭楚向身后的车夫使了眼色,不多时便从车上取来贺礼,交给林尽染,“杨姑娘毕竟是替林府办差,理应有赏。”
香水买卖幕后的东家虽人尽皆知,却不便公然刻意降谕赏赐,显然是要借昭楚之手代为转交,以聊表贺意。
林尽染欣然双手接过,“昭儿姑娘当真不进去讨杯喜酒么?”
昭楚眸中一闪而过几分艳羡,“我还是头回观看民间婚仪,喜酒便不喝了。染之既如此自信,便与我一同观礼吧。”
······
诚然,于崔秉志而言,林明礼以承重孙为由制止这场婚仪也并非是毫无破绽,糊弄的也仅是这些不通律法的商人。
承重孙,承重孙,关键就在于这‘孙’字。
杨湜绾若要判定为承重孙,首要条件便是杨氏家族无任何男性后嗣,包括庶孙、侄孙,且得经宗族会议及官府批准。显然杨氏宗族尚有男丁,何时需要她这女人家作为承重孙。
故此,若是顺着承重孙解释,必然是落入林明礼的圈套。
崔秉志迟疑片刻,刚欲反驳便急忙止住话音,眸中闪过几分怅然,徐徐吟诵,“煮豆燃豆萁,豆在釜中泣。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”
这原是林尽染昔日相劝之语,崔秉志脱口便将其照搬而出。林明礼的心思他岂会不懂。
所谓承重孙之说,不过是给彼此留个台阶,实则是试探他究竟偏帮哪个学生。而借由承重孙,无非是想引出另一个话头——杨湜绾的堂叔杨永信,正是此次婚仪新娘一方的主持。毕竟杨老太爷之死仍存疑窦,若话题扯到一个杀人嫌犯身上,这场婚仪怕也不能顺遂完成。
林明礼抿紧双唇,双拳紧握复又松开,心口宛若千万根针刺一般。他不是没想过崔秉志会毅然决然地回绝恳求,甚至臆测到恩师的纠结和痛苦。
短短二十个字又何尝不是对面这位儒林大家的心声。
可数年的师生情份,难道就不曾有一丝丝偏向他的时刻么!哪怕仅有一回的松口。
林明礼话音蓦地一哽,“先生,我···求你了。”
崔秉志勉力按捺心中的激荡,怔怔地看向愈来愈近的迎亲队伍,良久方道,“即便如你所愿,拖延个一年半载。可明礼,她当真会喜欢你么?强求无益,你···还是看开些吧。”
林明礼缓缓合上双眸,眼角滑落一滴晶莹,随即苦笑道,“学生受教了。明礼深谢先生!”
言毕,他深深地拱手长揖,继而转身拂袖离去。
林明礼本可以在婚仪上大闹一场,然一来是顾忌林氏的颜面,二来纵然指证杨永信为杀人嫌犯,趁机破坏这场婚仪,可杨湜绾当真会改观么?
现今既已试探崔秉志的心意,此事又无转圜的余地,留在此处也不过是自取其辱。
是夜,向宅正厅内灯火如昼,朱漆廊柱间悬着绛红纱灯,光影透过雕花槅扇在青砖上投下斑驳花影,倒像是满地碎金在烛火里摇曳,宴席间觥筹交错,衣香鬓影里传来丝竹声碎。
林明礼拎着酒壶,踉踉跄跄踅转向宅门前,满面酒红如霞,望着融融气象,他不由地一个趔趄跌坐在石阶上,忽觉胸中块垒难消,高提酒壶仰首倾倒,玉液如银河倒挂般倾泻而下,直至酒液呛入喉间,猛烈地咳喘片刻,方才按捺住心中的思绪。
“这月有阴晴圆缺,人有悲欢离合。呵,到我这儿,怎么都是悲?怎么都是离呢……来!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