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因为李扶安在每次战后,都会为己方和敌方战死的士兵立碑,派人时时祭拜。有他的存在,那些死在芜尊境内的大齐士兵才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,不得超脱。是因为李扶安在得知秦轸战败后曾私下来大齐,为故人上香。
熹弱的烛火照不亮冥深的夜,只会让浊夜更晦暗,把困在晦暗中的人淋个狼狈。
司马聿清从桌边拿起还有温度的热帕子,擦了擦嘴角,转而道“姑娘刚才提到了姜毅,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。我昨夜接到密报,那姜毅惨死家中,姑娘可听说了?”
“我怎会听说?”初颜看着司马聿清,神色从容,问“怎么,是家里遭贼还是仇人寻仇?”
“都不是。”司马聿清扔掉了手中的帕子,道“是被毒杀身亡的。”
“是吗?”初颜觉得冷,端起方才墨殇地给她的热茶,垂眸饮了一口。
司马聿清:“下人发现他时,他已死在床上,全身溃烂流脓,满身都是成洞的恶疮,深至骨髓,场面残忍至极。”
初颜将盏中茶水饮完,抬眸看向司马聿清“我与他没什么露水情缘。”
墨殇垂首看着手中的浊酒,指尖收紧。
司马聿清笑了笑,道“我之所以提到他,是想问问姑娘认不认识姜大人的宠姬—夕彤”
“当然了。”初颜笑道“都是馆子里的姐妹。怎么?姜大人尸骨未寒,御史大人就要讨别人的老婆玩?”
司马聿清:“夕彤姑娘被姜毅的大夫人弄死了。”
雪下的太大,凝成雹,噼啪噼啪打落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,将它砸进泥泞里。
“我听说夕彤姑娘老家就在这涂山堡。便派人把她的尸体运了过来。”
门打开的瞬间,被冷落在外的冷风一股脑急冲到屋内,初颜的双腿被吹得有些麻木。
墨殇扶着初颜起了身,初颜推掉墨殇搭在自己肩上的手,走到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。
白布拉开,夕彤的脚跟抵着额头,腿搭在背部,整个人被反折成一团。她的脸上遍是青紫色的肿包及入骨的刀口,刀口上满是白色的盐粒。她怒睁着双眼,嘴角被撕裂,脖子直直折在后面,后脑紧贴着后肩。她的头皮被薅秃了好几处,上面还残留着黑红色的血痂。
初颜眼中爬满嗜血的杀意:“怎么会成这样?”
司马聿清走上前,看着尸体,道“我们是在后院的一处狗洞里发现的她,那个洞也就十几寸,她被反折着塞在里面。我们不敢动她,只好原封不动把她运过来。”
一丝月光从窗棂缝隙中挤了进来,攀上了初颜的眸子,凝成寒刃。
“大人!”门外有人在叩门,“淮城布政使司参议林宏求见!”
“林宏?”司马聿清怔了片刻“他怎么会在这?”
“大人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让夕彤弄死姜毅吗?”初颜看向那紧锁的木门,“林大人会给您一个满意地答案。”
林宏被人引进门,跪下行礼。
“听闻昨夜林大人率绥远关将士围了淮城左司布政使姜毅的府邸,这姜毅依您所愿已死,淮城左司布政使之位悬置。林大人不去讨好右司布政使耿骁,求他向朝廷给你升职转正,来这做什么?”司马聿清托腮,看向林宏。
林宏道“我来此处是想为祁南六城的百姓们讨个说法。”
司马聿清挥了挥手,下人为林宏搬来了椅子。他道“坐下说吧!”
林宏坐下,而后娓娓道来。
“涂山堡隶属芜尊,人口稀少,多是荒地,所以此处一直不被芜尊国主重视,百姓贫苦至极。秦轸收复涂山堡后,领兵开荒,将祁南六城的所有土全部均分给百姓,并免除祁南六城百姓一切田租。那两年百姓们生活向好,都觉得好日子是熬出来了。可好景不长。朝廷频频对外用兵,八年前的涿城一战更是前后拖了大半年,大齐军备损失大半,国库空置,全国仓廪颗粒尽无。此外,先皇沉溺修道,在各处大肆建造道场,并日日服食丹药,仅每日所食的丹药就要花费上百金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朝廷急需用钱用人。”
“为了筹钱,周启贤听从了时任户部度支主事何忠诚的建议,在原有的人丁税和土地税外,对农民加收生产税,对商人加收车马税和产业税。”林宏的周身还裹着不肯散去的夜凉,眸子里浸着未化的寒霜。他道“百姓本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,哪有那么多钱交税。为替百姓分忧,各州府纷纷设立地下钱庄,无偿为百姓们提供借贷。苟活下来的百姓们庆幸着,感恩着政府的宽厚。然而,他们始料未及的是,这贷款的利息高的离谱,是借贷总额的两倍多。”
“百姓们没钱还贷,只能将自己手中的土地卖给地主,他们手里是既没钱又没地,税款迟迟收不上来。眼看着朝廷拿不出来钱给先皇炼丹、给官员发放俸禄,就在这时,何忠诚的党徒,时任仓部员外郎的曹武徳携当年度的《青田实薄》向周启贤进言。曹武徳说秦轸为笼络人心,在祁南六城自治称王,胡乱分配国有土地,免征赋税,如今祁南六城坐拥万倾良田、穰穰满家(rángrángmǎnjiā,意为获得丰收,粮食满仓)、稻谷无人食用致腐烂变坏,理应立刻补收其赋税,助国渡难。”林宏捧过墨殇递送来的热茶,双手紧握茶盏。道“正是因为这个提议,曹武徳被破格连升两阶,升任为涂山堡都指挥使。”
司马聿清的指尖抵在额角,脚跟在地上轻点。他道“我记得当时曹武徳按照《青田实薄》所记录的祁南六城总人口数、总土地数量和收成总量收税,十万两黄金的税款不到半个月便被送到少咸,之后三年,源源不断的税款从祁南六城送出,曹武徳屡受先皇褒奖。”
“没错。这些年,朝廷的开支几乎全靠祁南的赋税来养活。可朝廷不知道的是,祁南六城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良田,更别提什么满仓的粮食,就算是有,也早被侵占掠夺了大半。”
柴元庆插话,问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