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的财税政策使得民间烧窑成本提高,这就导致民作瓷价格暴涨,与官家出售的官瓷价位几乎持平,质量却与官窑烧制的瓷器差很多。于是,和大多数民窑的下场一样,崔云杰的窑口渐渐萧条直至破产。
没了经济来源,崔家一家五口的日子愈发难过。父亲日日买醉,家里事情一概不过问,家里没有正经吃的,弟弟妹妹们瘦得吓人。对于这一家人来说,能做的似乎只能是等死。
可就在崔愔嫕觉的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时候,转机出现了。
一日,几个锦衣华服的人,抬着十多个大箱子进了门。崔愔嫕和弟弟妹妹们躲在房间里,看到父亲打开的那些箱子,里面堆满了各色金玉。弟弟妹妹们直勾勾地盯着箱子里摞的满满的金锭,下意识摸了摸扁扁的肚子,咽着口水。
“嫕嫕,好消息,好消息啊!”没过多久,崔云杰狂喜地跑进屋,一把揽过崔愔嫕,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嫕嫕,好消息啊!”
父亲从来只抱弟弟妹妹们,头一次被抱,崔愔嫕有些发懵:“爹,你说的是什么好消息?”
“嫕嫕,你的好日子要来了!”崔云杰眼中的污浊已被那些珠宝金子照的锃亮。
“好日子?什么意思?”崔云杰眼中的光太过锐亮,闪得崔愔嫕不禁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你可知刚才那些人是来干嘛的?”
崔愔嫕摇了摇头。
“城南姚家的少爷姚贤栩看上了你,那些钱是他送来的彩礼,你的出头之日到了!”崔云杰笑着,五官全部移了位,揉成一团,糊的一塌糊涂。
崔愔嫕能看出来,那是被人从地狱拉回人间的狂喜,是被狩猎者与狩猎者之间的无缝转换。
姚贤栩,当地有名的青年才俊,卓尔不群,是棫州乃至整个大齐境内所有闺阁女子们的梦想。彼时,私盐并未被取缔,姚贤栩的父亲在棫州海边建立盐场,从事煮盐贩鱼生意,生意做的风生水起。其父亲死后,姚贤栩继承家业。
姚贤栩天资聪颖,在他手上,家里的生意突飞猛进,经营的盐场将近千家,手下隶使工人、渔民、奴隶数万人,产业延伸到芜尊、梁沣两国。而后,先皇为筹措军费,宣布盐铁官营。姚家的生意受到了些许打击。不过,就算这样,姚家仍能安居大齐至富之家的行列。
除了财富以外,姚贤栩还是一个好善乐施的活菩萨。他办义学、收养孤儿、赈济穷人、开医馆免费为穷人看病。先皇感其善举,欲对其进行封赏,可姚贤栩最终婉拒了所有封赏。
听到父亲的话,弟弟妹妹们跳起,抱住崔愔嫕,激动的高声大哭大笑。而崔愔嫕却没有被父亲说的惊天喜讯砸晕,她看了看凋敝的屋子,又看了看双眼迷蒙没有醒酒的父亲,思忖片刻,问父亲:“我与他从未碰面,我们家又不是高门大户,他怎会无缘无故的看上我?”
“若不是时运不济,你爹我也是个富可敌国的人物!”崔云杰打着酒嗝,红着脸,腰背挺的笔直“他姚贤栩不过是个坐吃啃老的,没他老子垫在他的脚下,他狗屁都不是。”
“再说了!”崔云杰撩开崔愔嫕耳边的碎发,两眼放光打量着崔愔嫕“你这倾国倾城的脸,还有你这和你妈一样勾人的杏眼,他不看上你,还能看上谁啊!”
崔云杰的眼神里没有爱意。他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,倒像是在看一个招财兽。
“可是,我还未及笄。”崔愔嫕见崔云杰眼中的光瞬间消失,愣了一下,打了个寒战。她反手拄着桌子,补充道“我的意思是说,若是我走了,弟弟妹妹们还有父亲您要谁来照顾?”
“怕什么啊!”崔云杰笑道“你出人头地了,到时候我们受苦的日子也就结束了。到时候你的弟弟妹妹们想吃什么吃什么,想喝什么就喝什么,你就甭操心了。”
崔愔嫕转头,瞟了眼一旁正沉浸在父亲话语带来的美梦里的弟弟妹妹们,他们正流着口水,看着她。
他们的眼中明光锃亮,他们在对贫穷的过往告别,提前预支着锦衣玉食的未来。他们眼中的渴望太过炙烈,以至于崔愔嫕总觉得他们眼中的未来正融成一头猛兽,似乎想把她一口吞掉。
礼金送来的五日后,姚家便迎娶崔愔嫕入府。
那日,整个棫州城都沸腾了。姚家不仅在府上大摆筵席,还在城南、城北大设流水席,数万两黄金均分给了城中的百姓。百姓们都泣谢着姚大恩人。入夜,姚家在城内多处点燃烟火,半个时辰不熄。
崔愔嫕坐在婚床上,外面的火树银花虽被关在门外,可声音却仁慈地钻进了屋子,绽放在她的耳边,五光十色。
婚房外,人们交杯换盏,好不热闹。崔愔嫕偷偷的抓起一把铺散在床上的东西。就着喜帕的缝隙垂眸看去,大枣、桂圆、莲子、花生。她想到了大人们说过的这些东西的寓意,脸登时被臆想出来的男女之事煮透了。
“啌啌咣咣”外面锣鼓声响起,伶人们的唱腔传到了崔愔嫕的耳朵里。她听不到杯盏间漏出的宛转悠扬的唱腔在诉说着什么,不过她猜,曲子最终一定是个圆满的结局。
更夫梆子一打,亥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