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正中你下怀吗?所以,汪小美在这里只住了三年,当她生了孩子后,就跟单位提出申请,另分了一套房子,如愿地搬出去。以后也有人被安排进来,但与齐如云合住的人总觉得是与敌为邻,怏怏不快,所以没有住长的。时间久了,这房子就剩下齐如云母子了。
&ldo;文革&rdo;开始了,齐如云因为齐耶夫来历不明的身世,被区革委会的人给揪斗出来,说她是苏修特务。齐耶夫在学校也受到歧视,同学们用石子砸他,撕烂他的裤裆,让他露羞,还用火柴去撩他的头发,说是要烧掉修正主义的黄毛,齐耶夫吓得不敢上学了。到了此时,齐如云不得不公开了齐耶夫的身世,说这孩子确实来自那场舞会,当时停电了,可是乐队没有停止奏乐,大家仍旧跳着。在黑暗和热烈的乐曲声中,她的舞伴突然把她紧紧抱在怀中,吻她,接着,那件事情就发生了。革委会的人让她交代细节,说,那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?他是把你按倒在地,还是推到一个角落了?齐如云很轻巧地说,是跳舞时发生的。这让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,说,跳舞时怎么能做那事?不要蒙骗群众,要老实交代!可齐如云回答的仍然是那句话:跳舞时发生的。革委会的人气得脸都青了,说,齐如云啊,你比旧社会的妓女还有手腕啊,跳舞时竟能干那事,真会卖俏啊!你说说,跳舞时怎么发生的?齐如云便不语了。又问,他对你是强奸,对吧?齐如云坦然地说,他吻我时,我也吻他了,不是强奸。革委会的人痛心疾首地说:齐如云,你丢尽了新中国妇女的脸啊。那个男人是谁,叫什么名字,长得什么样?齐如云说,跟我跳舞的人好几个,舞场里光线暗,我不记得谁是谁,他们长得都差不多。再说发生那事时停电了,我看不见他的脸,来电之前,那人撒开我的手走了。革委会的人说:野蜂采完蜜,有个不飞的吗?!
即便如此,齐如云还是没有被排除苏修特务的嫌疑。而且,她在起舞时怀孕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,就连李文江都听说了。他给齐如云写了一封信,是一首打油诗:齐如云,大蠢猪,把美腿,填火坑!生个妖怪齐耶夫,没人爱来没人疼!嗨,没人疼!
齐如云看了那封信,觉得前夫还是可爱的,她笑了,将它珍藏起来。
齐耶夫辍学一年后又回学校了。公休的时候,齐如云喜欢带着儿子逛街。那时圣尼古拉大教堂,也就是哈尔滨人俗称的&ldo;喇嘛台&rdo;已经被毁,齐如云怀念这座带着清隽之气的木教堂,怀念那里的壁画。她担心其他教堂也会性命不保,所以常带儿子拜谒教堂,道里的圣索菲亚教堂、圣母报喜教堂,南岗的圣母守护教堂、尼埃拉依基督教堂、天主教堂等,都留下了他们母子的身影。混血的齐耶夫越长越漂亮,他比同龄孩子长得要高,不过他很瘦,而且神色忧郁。高中毕业后,齐耶夫到郊外大集体性质的砖厂干活,每当他周末回家,齐如云见儿子不仅满手的老茧和血泡,而且常常鼻青脸肿的,就明白齐耶夫因为身世的缘故,在外面又挨了欺负了。齐如云不能化作齐耶夫身上的一双翅膀,每时每刻护着他,只能暗自垂泪。&ldo;文革&rdo;结束后,身体虚弱的齐如云病休回家。又过了两年,齐如云所在的厂子落实政策,分给她家一个就业指标,这样,齐耶夫离开砖厂,返城进啤酒厂当上了工人。不过,他每月只能拿回半个月的工资,他常偷啤酒喝,三番五次地挨罚,如果不是碍于他的血统,觉得一个不知生身之父是谁的人身世凄惶,早把他开除了。
齐耶夫到了结婚的年龄,可给他介绍十个对象,有九个总会因为他的血统而吓跑。另一个敢与他相处的,最终也会被他身上的酒味吓跑。这样,齐耶夫在醉生梦死中很快就成了大龄青年。如果不遇见丢丢,齐耶夫会沦落为一个未老先衰的酒鬼。
丢丢比齐耶夫小七岁,认识齐耶夫时,她对男人已经心灰意冷。有一天,她听说了齐如云的故事。这个能在起舞时受孕的女人,令她神往。她专程拜访了齐如云,与齐耶夫一见钟情。丢丢嫁过来时,这儿已经叫&ldo;老八杂&rdo;了。
第二章水果铺
在丢丢眼里,烟铺、酒铺、调味铺、饭铺、粮油铺、熟食铺、电器修理铺、药铺、理发铺等,都不适宜女人开。这样的铺子气息浊,会把女人的脾性熏染坏了。相反,灯饰铺、裁缝铺、瓷器铺、蔬菜铺、鲜花铺、水果铺却是为女人而生的,能养女人的气。她到老八杂的第二年,刚生下齐小毛,齐如云就去世了。在皇山火葬场第二告别室,丢丢掀开白色的蒙尸布,告别婆婆。齐如云身上,是她当年跳舞时穿的蛋青色连衣裙,那场舞会之后,她将其收起,藏入箱底。当年溅在裙摆上的那星星点点的处女的血迹,虽然经过了近半个世纪时光的敲击,已经暗淡如一片陈旧的花椒,但它们仍然散发出辛辣的气味,催下了丢丢心底的泪水。那条曾经穿着合体的连衣裙,对踏上归途的齐如云说是太肥大了,齐如云就像一捆套在布袋中的冻僵的葱。丢丢撩起裙摆,最后抚摩了一下婆婆的腿。齐如云在世时,从不在意对脸的保养,对于腿却是百般呵护。她每日要用湿毛巾擦净腿,涂上润肤油。所以她走的时候,双腿还是那么润白,就像两杆透明的蜡烛。齐如云就带着这对蜡烛,去另一个世界做晚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