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问颖一惊,还以为对方如此敏锐,单从她的这番话里就听出了端倪,霎时手心一冷,脸色发白,后悔她给杨世醒惹了祸。
直到看见身旁人神色平静,投向她的目光含有安抚之意,才面色稍缓,心想事情应当没有她想得那么坏。
她勉强维持着镇定,对着坐在上首的徐茂渊颔了颔首,应了声是,光明正大地把目光转向杨世醒,道:“还请殿下为问颖解惑。”
杨世醒淡淡道: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世间之人,不论贵贱皆为草木,没有什么该死的,也没有什么该活的,不过是恰好死了、恰好活了而已,毋需烦扰。”
阮问颖:“……”
徐茂渊咳嗽一声,有些严肃地看了杨世醒一眼:“殿下,上回你可不是这么同老夫说的。”
上回?阮问颖一怔,难道他在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?
还没有等她想完,另一端的杨世醒已是再度开了口,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:“上回啊,让我想想,我是怎么说的……”
徐茂渊道:“殿下。”话语中颇含有无奈伤恼之意。
杨世醒没有理会,自顾自看着阮问颖,微微一笑,道:“对了,我想起来了,是这样——江山社稷乃重中之本,为了保住这份根本,牺牲再大也要去做。”
“一棵树,只有保住了根,才能生生不息。若是只着眼于枝叶,护住它们不枯谢,放任根须糜烂,那么哪怕枝叶留得再多,这棵树也终将死去。”
阮问颖看着他脸上的清浅笑意,有些明白过来,他刚才不是故意要同徐茂渊捣乱,而是看出了她的怏怏郁郁,想让她开怀一些,才有了那番回答。
她为他的体贴感到宽慰,低落之情消散了不少,朝他漾出一丝柔柔的笑影,道:“一定要二选其一吗?不能把它们都保住?”
“都保住当然好,可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些的有几人?无法两全的情况下,只能保住重要的一项。”
“可是……这对那些被放弃的人不公平。”
“是不公平。”杨世醒道,“但我们只能这么做。”
徐茂渊幽然开口:“殿下此言差矣,那些在水主治川时被放弃的百姓献出了生命,保住了天下,使之后的人们能安居乐业,他们的子孙也不用再怕受到水患所害。”
“他们虽然被放弃了,但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得救获惠,所以他们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,是为了家国天下,将被后人永远铭记。”
阮问颖有些犹豫地看了杨世醒一眼。
杨世醒示意她有话直说,有什么事他来担着。
阮问颖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自己的心思,但既然他都这么表示了,她也就鼓起勇气道:“可是先生,那些被放弃的百姓大部分都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去死了,没有子孙后代留下。”
“就算有,那些安然无恙活下来的人们也会有子孙后代,会和那些牺牲百姓的后代一起得救获惠,这对他们依然很不公平。”
“至于被后人铭记……”她停了会儿,决定继续往下说,反正前头的话都说完了,再说一点后面的话也不算什么。
“距离水主治川已过数千年,天下人都记得水主的功绩,可那些被放弃的百姓还有谁记得?只有一些史书传记中的寥寥数语,还不会被大部分人注意……这样的铭记算什么呢?”
徐茂渊抚须的手势一顿。
他颇为欣赏地看了她一眼,点点头,再度把目光转向杨世醒:“殿下,这个问题还是请你来代为回答吧。”
杨世醒这回答得很快:“这种抉择的确不公平,但我们无法避免,只能尽量减少这种事情的发生。”
“如何减少?”阮问颖追问。
他道:“选贤用能,把天下治理成一个清明盛世。”
阮问颖怔住。
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回答,也是她没有想到过的方向。
它看起来十分狡猾地回避了问题的核心,却不能说不正确,谁也无法挑出它的差错,就算是让那些被命运不公对待的人来也不能说这个回答不好。
因为天下太平了,成了一个清明盛世,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,不需要再有什么牺牲,每一个人都可以享受自己的人生,不必担心半途夭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