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天气阴沉,过了午时下起雪珠子,如椒盐如细粉,零零星星撒落着。颇尔盆亲自带人巡查了关防,回到直房里,一双鹿皮油靴早沁湿了,套在脚上湿冷透骨。侍候他的戈什哈忙上来替他脱了靴子,又移过炭盆来。道:&ldo;大人,直房里没脚炉,您将就着烤烤。&rdo;颇尔盆本觉得那棉布袜子湿透了贴在ròu上,伸着脚让炭火烘着,暖和着渐渐缓过劲来。忽见棉布帘子一挑,有人进来,正是南宫正殿的御前侍卫统领,身上穿着湿淋淋的油衣斗篷,脸上冻得白一块红一块,神色仓惶急促,打了个千儿,只吃力的道:&ldo;官大人,出事了。&rdo;颇尔盆心下一沉,忙问:&ldo;怎么了?&rdo;那统领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戈什哈。颇尔盆道:&ldo;不妨事,这是我的心腹。&rdo;那统领依旧沉吟,颇尔盆只得挥一挥手,命那戈什哈退下去了,那统领方开口,声调里隐着一丝慌乱,道:&ldo;官大人,皇上不见了。&rdo;颇尔盆只觉如五雷轰顶,心里悚惶无比,脱口斥道:&ldo;胡扯!皇上怎么会不见了?&rdo;这南苑行宫里,虽比不得禁中,但仍是里三层外三层,跸防是滴水不漏,密如铁桶。而皇帝御驾,等闲身边太监宫女总有数十人,就算在宫中来去,也有十数人跟着侍候,哪里能有&ldo;不见了&rdo;这一说?只听那统领道:&ldo;皇上要赏雪,出了正殿,往海子边走了一走,又叫预备马,李公公原说要传御前侍卫来侍候,皇上只说不用,又不让人跟着,骑了马沿着海子往上去了,快一个时辰了却不见回来,李公公这会子已经急得要疯了。&rdo;颇尔盆又惊又急,道:&ldo;那还不派人去找?&rdo;那统领道:&ldo;南宫的侍卫已经全派出去了,这会子还没消息,标下觉得不妥,所以赶过来回禀大人。&rdo;颇尔盆知他是怕担当,可这责任着实重大,别说自己,只怕连总责跸防的御前大臣、领侍卫内大臣也难以担当。只道:&ldo;快快叫銮仪卫、上虞备用处的人都去找!&rdo;自己亦急急忙忙往外走,忽听那戈什哈追出来直叫唤:&ldo;大人!大人!靴子!&rdo;这才觉得脚下冰凉,原来是光袜子踏在青砖地上,忧心如焚的接过靴子笼上脚,嘱咐那戈什哈:&ldo;快去禀报索大人!就说行在有紧要的事,请他速速前来。&rdo;皇帝近侍的太监执着仪仗皆侯在海子边上,那北风正紧,风从冰面上吹来,夹着雪霰子刷刷的打在脸上,呛得人眼里直流泪。一拨一拨的侍卫正派出去,颇尔盆此时方自镇定下来,安慰神情焦灼的李德全:&ldo;李总管,这里是行宫,四面宫墙围着,外面有前锋营、护军营、火器营的驻跸,里面有随扈的御前侍卫,外人进不来,咱们总能找着皇上。&rdo;话虽这样说,但心里惴惴不安,似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。又说:&ldo;苑里地方大,四面林子里虽有人巡查,但怎么好叫皇上一个人骑马走开?&rdo;话里到底忍不住有丝埋怨。李德全苦笑了一声,隔了半晌,方才低声道:&ldo;官大人,万岁爷不是一个人‐‐可也跟一个人差不多。&rdo;颇尔盆叫他弄糊涂了,问:&ldo;那是有人跟着?&rdo;李德全点点头,只不作声,颇尔盆越发的糊涂,正想问个明白,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鸾铃声,一骑蹄声答答,信缰归来。飘飘洒洒的雪霰子里,只见那匹白马极是高大神骏,正是皇帝的坐骑。渐渐近了,看得清马上的人裹着紫貂大氅,风吹翻起明黄绫里子,颇尔盆远远见着那御衣方许用的明黄色,先自松了口气,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,这才瞧真切马上竟是二人共乘。当先的人裹着皇帝的大氅,银狐风兜掩去了大半张脸,瞧那身形娇小,竟似是个女子。皇帝只穿了绛色箭袖,腕上翻起明黄的马蹄袖,极是精神。众人忙着行礼,皇帝含笑道:&ldo;马跑得发了兴,就兜远了些,是怕你们着慌,打南边犄角上回来‐‐瞧这阵仗,大约朕又让你们兴师动众了,都起来吧。&rdo;早有人上来拉住辔头,皇帝翻身下马,回身伸出双臂,那马上的女子体态轻盈,几乎是叫他轻轻一携,便娉娉婷婷立在了地上。颇尔盆方随众谢恩站起来,料必此人是后宫妃嫔,本来理应回避,但这样迎头遇上,措手不及,不敢抬头,忙又打了个千,道:&ldo;奴才给主子请安。&rdo;那女子却仓促将身子一侧,并不受礼,反倒退了一步。皇帝也并不理会,一抬头瞧见纳兰远远立着,脸色苍白的像是屋宇上的积雪,竟没有一丝血色。皇帝便又笑了一笑,示意他近前来,道:&ldo;今儿是朕的不是,你们也不必吓成这样,这是在行苑里头,难道朕还能走丢了不成?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