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之富叫起了值夜太监开了垂花门,一层层报进去。进至内寝殿前,当值的首领太监张三德,亲自持了灯出来,王之信道:&ldo;张谙达,福建的六百里加急,只怕此时便要递进去才好。&rdo;张三德哦了一声,脱口道:&ldo;你等一等,我叫守夜的宫女去请驾。&rdo;王之富听了这一句,只是一怔,这才觉出异样来。按例是当值首领太监在内寝,若是宫女守夜,里面必是有侍寝的妃嫔。只是皇帝往南苑来,六宫嫔妃尽皆留在宫里,张三德也觉察出冲口之下说错了话,暗暗失悔,伸手便在那暖阁门上轻轻叩了两下。只见锦帘一掀,暖气便向人脸上拂来,洋洋甚是暖人。上夜的宫女蹑手蹑脚走出来,张三德低声道:&ldo;有紧要的奏折要回万岁爷。&rdo;那宫女便又蹑手蹑脚进了内寝殿,王之富听她唤了数声,皇帝方才醒了,传令掌灯。便在此时,却听见殿内深处有女子的柔声低低说了句什么,只听见皇帝的声音甚是温和:&ldo;不妨事,想必是有要紧的折子,你不必起来了。&rdo;王之富在外面听得清楚,心里猛然打了个突。皇帝却只穿着江绸中衣便出了暖阁,外面虽也是地炕火盆,但到底比暖阁里冷许多。皇帝不觉微微一凛,张三德忙取了紫貂大氅替皇帝披上,宫女移了灯过来,皇帝就着烛火看了折子,脸上浮起一丝笑意,王之富这才磕了头告退出去。皇帝回暖阁中去,手脚已经冷得微凉。但被暖褥馨,只渥了片刻便暖和起来。琳琅这一被惊醒,却难得入眠,又不便辗转反侧,只闭着眼罢了。皇帝自幼便是嬷嬷谙达卯初叫醒去上书房,待得登基,每日又是卯初即起身视朝,现下却也睡不着了,听着她呼吸之声,问:&ldo;你睡着了么?&rdo;她闭着眼睛答:&ldo;睡着了。&rdo;自己先忍不住&ldo;咭&rdo;得一笑,睁开眼瞧皇帝含笑舒展双臂,温存的将她揽入怀中。她伏在皇帝胸口,只听他稳稳的心跳声,长发如墨玉流光,泻展在皇帝襟前。皇帝却握住一束秀发,低声道:&ldo;宿昔不梳头,丝发披两眉。婉伸郎膝上,何处不可怜。&rdo;她并不答言,却捋了自己的一精秀发,轻轻拈起皇帝的发辫,将那根长发与皇帝的一丝头发系在一处,细细打了个同心双结。殿深极远处点着烛火,朦朦胧胧的透进来,却是一帐的晕黄微光漾漾。皇帝看着她的举动,心中欢喜触动到了极处,虽是隆冬,却恍若三春胜景,旖旎无限。只执了她的手,贴在自己心口上,只愿天长地久,永如今时今日,忽而明了前人信誓为盟,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,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,却原来果真如此。眼睁睁年关一日一日逼近,却是不得不回銮了。六部衙门百官群臣年下无事,皇帝却有着诸项元辰大典,祀祖祭天,礼庆繁缛。又这些年旧例,皇帝亲笔赐书&ldo;福&rdo;字,赏与近臣。这日皇帝祫祭太庙回来,抽出半晌功夫,却写了数十个&ldo;福&rdo;字。琳琅从御茶房里回来,见太监一一捧出来去晾干墨迹,正瞧着有趣,忽听张三德叫住她,道:&ldo;太后打发人,点名儿要你去一趟。&rdo;她不知是何事,但太后传唤,自然是连忙去了。进得暖阁,只见太后穿着家常海青团寿宁纹袍,靠着大迎枕坐在炕上,一位贵妇身穿香色百蝶妆花缎袍,斜签着身子坐在下首,陪太后摸骨牌接龙作耍。琳琅虽不识得,但瞧她衣饰,已经猜到便是佟贵妃。当下恭敬恭敬行了礼,跪下道:&ldo;奴才给太后请安。&rdo;磕了头,稍顿又道:&ldo;奴才给贵妃请安。&rdo;再磕下头去。太后却瞧了她一眼,问:&ldo;你就是琳琅?姓什么?&rdo;并不叫她起来回话,她跪在那里轻声答:&ldo;回太后的话,奴才姓卫。&rdo;太后慢慢拨着骨牌,道:&ldo;是汉军吧。&rdo;琳琅心里微微一酸,答:&ldo;奴才是汉军包衣。&rdo;太后面无表情,又瞧了她一眼,道:&ldo;皇帝这些日子在南苑,闲下来都做什么?&rdo;琳琅答:&ldo;回太后的话,奴才侍候茶水,只知道万岁爷有时写字读书,旁的奴才并不知道。&rdo;太后却冷笑一声,道:&ldo;皇帝没出去骑马么?&rdo;琳琅早就知道不好,此时见她当面问出来,只得道:&ldo;万岁爷有时是骑马出去遛弯儿。&rdo;太后又冷笑了一声,回转脸只拨着骨牌,却并不再说话。殿中本来安静,只听那骨牌偶然相碰,清脆的&ldo;啪&rdo;一声。她跪在那里良久,地下虽拢着火龙,但那金砖地极硬,跪到此时,双膝早就隐隐发痛。佟贵妃有几分尴尬起来,抹着骨牌陪笑道:&ldo;太后,臣妾又输了,实在不是太后您的对手,今儿这点金瓜子,又要全孝敬您老人家了。臣妾没出息,求太后饶了我,待臣妾明儿练上几回合,再来陪您。&rdo;太后笑道:&ldo;说得可怜见儿的,我不要采头了,咱们再来。&rdo;佟贵妃无奈,又望了琳琅一眼,但见她跪在那里,却是平和镇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