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原来自己就是那只鬼,在记忆中那个鬼影憧憧的雨夜,昏黄的旧巷,凋敝的旅店破屋,利刃握在手中时,齐齐砍下,鲜血迸射,杀念四起血影刀光的那一刻,也曾心跳如鼓,仓皇如鼠……
游书记只怕他自己连这月初七的再聚首都捱不到,就要被抓或者在担惊受怕状态下吓疯了。
在凌河这件事上,他之所以逡巡犹豫,就是因为信不过另外那仨人中的心狠手辣之辈。凌河倘若被灭口,下一个被灭的一定是他,当年知情的同伙们个个都被永远地封口入土,剩下的那位幕后人物才永远地安然无虞。
“哗啦——”一声脆响。
心惊肉跳的回忆长镜头让某人本就衰弱的神经更加恍惚,手里的白瓷观音不幸滑落地上,不知砸到哪一处要害,距离地面只有区区不足一尺高,洁白端庄的观音像竟然摔了个粉粉碎!
一道黑影从床铺边飞蹿而过,游景廉吓得发出尖声细喘。
这人从枕下摸出防身短刀,在昏冥难辨的光线下气息混乱地胡乱挥舞。
老鼠走夜路巡街不幸撞到这么个疯子,赶忙吱哇叫着溜走了。游景廉却仍然双手高举着刀柄,刀尖朝下,神经质地向心中的黑影戳下去。他在无法控制内心惊涛骇浪时,通常会暴露这一年轻时就落下的毛病,狂躁的神经连着肌肉导致了动作痉挛,不断机械式的重复举刀,就不停地戳下去,不停地戳,直到将床铺戳成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洞小眼。
……
游公子拾枪离开时,背影仍维持着一身倨傲骄矜,强撑着他的霸道和体面,绝不轻易低头。
严小刀踱过林间密叶,沉默着捡拾他的柳叶刀。他的心思也像这一层层堆积的潮湿的落叶,叠落着许多重的困惑,沉甸甸的,此时踩上去都发出“咯吱咯吱”不安的颤动。
手机又响,他这才接起电话,发现漏掉峰峰这么多趟呼叫。
至于么,老巢还能被人端了?
杨喜峰汇报:“老大您快回来,凌先生他走了!……他真的‘走’了!”
严小刀一开始没听懂那落在“走”字的重音:“他走什么了?”
杨喜峰这颗瞻前不顾后的脑袋瓜,传话报讯也是尽力了,其实一字双关:“大哥,凌先生刚才放了两枪把姓游的打跑啦,然后现在,他真的走了。”
严小刀的心一沉到底,掉入林间一望无际的苍茫:“……他走哪去了?”
早已预料这样的结局,事到临头仍然难受得他深深哽咽了一下,几乎无法自持。
凌河甚至不打算与他告别,特意选他不在家时离开。
如果昨夜那个吻,能算是告别……
杨喜峰道:“他就是离开了,他自己走着出去的!大哥您不拦着吗?您真要放他走吗?”
……
那时,凌河打了一通电话,十分简短只讲两三句话,好像凌总吩咐手底下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两个字就能传情达意。凌河自己缓步迈出大门,离开严小刀家。
头一次正大光明站在这一方清澈透亮的天空下,以别墅为背景,头顶青天白日,眼望前院如茵绿草与热烈怒放的大杜鹃花,美好的时光点点滴滴都逡巡羁绊着脚步,回忆如影随形。阳光打在凌河宽肩窄腰与一双长腿组成的背影上,镀上一层金属的边缘,让背影更加修长而锋利。在那雕塑般的美感之上,却呈现出一种与周围美妙景致对比强烈的遗世独立与孤独寂寞感。
两个人才暖,舍不得走。
临走,凌先生回过头留下一句细心的关照:“峰峰,大门口有几个弹壳,赶紧帮你大哥清理干净,警察可能会来查问。”
一辆遮挡牌照的黑车不出两分钟就驶到别墅大门之外,将凌公子的身形收纳车中。同时,另有两辆车不声不响地猫在远处,一左一右作为策应,护驾黑车迅速离开,转眼就不见踪影。
这些人马显然静候多时,随叫随到,或许最近这段日子就一直在严宅附近忠实地等待召唤。
“大哥您现在开车去追啊,或许还能追得上!”杨喜峰着急,两口子就是吵架闹别扭嘛。
“……”
严小刀靠在那棵大松树上,让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打在他前额,让他的心思变得清明通透。
严小刀道:“不要阻拦,让他走吧,不用追了。”
杨喜峰:“……大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