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言挑拨瞳孔漆黑,映照着她的模样,而宁绾眼里翻腾着滔天的怒火,正灼烧她。孙嬷嬷甚至觉得自己此时就在大火中挣扎求生,抓住火海里的一块浮木,看火势越来越大。喉咙发干,想喝点水润润嗓子,孙嬷嬷下意识拎起茶壶,往杯子里倒茶。眸子垂下,隔开熊熊烈火,周遭的空气渐渐冷却下来,灼热感消失。孙嬷嬷再一次朝宁绾看过去,宁绾的眼中什么也没有,只平静的盯着她倒茶的双手。孙嬷嬷蓦地回过神来,自嘲的笑笑。人老不中用,胆子也小了。她昨天不过是忙着收拾宅子,三更天才睡下,少睡了几个时辰罢了,居然还老眼昏花了。她和宁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,宁绾恨她做什么。“大小姐请用茶。”孙嬷嬷将茶水放在桌上,退到一边,说话的态度不由自主比刚才好上许多。“有劳孙嬷嬷。”宁绾淡淡吐出五个字,坐到了椅子上,余光没看那茶一下。呵,以为沏一壶京城带来的好茶,她就要可怜巴巴的喝下去吗?也是,在这些人眼里,她不过就是个可以任意欺凌的跳梁小丑罢了。被赶到荒无人烟的鸠尾山,粗茶淡饭度日,不识得什么是富贵人家该有的尊贵生活。低贱得连一份昂贵的茶叶都买不起,她们就是这样想的吧?这些人就是这样,什么能伤她,她们就用什么当武器,她不死,她们不罢休。可宁绾早不是那个一心只求别人记住她,尊重她的宁绾了。她用生命换得了一个教训——想要别人尊重自己,首先自己得尊重自己。只有自己尊重自己,将自己变得强大了,别人才会给予尊重。听得一串叮叮当当的脚步声,眼前很快出现了一抹胭脂色的身影。这便是宁婕了。精致的面庞,精致的妆容,精致的衣衫,精致的发饰,精致的表情。一如既往的精致,一如既往的美丽,一如既往的高贵。一如既往的傲气,一如既往的冷漠,一如既往的可恨!“姑姑。”宁绾站起身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,袖中的手却是恨不得马上掐住那截白嫩嫩的脖颈,重重的折断。这便是宁婕,她的好姑姑,让她声名狼藉,不得好死的女人!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了,她的好姑姑。前世一人惨淡收场,一人喜乐度日,一在地狱一在天。今生幸会,不是鱼死,就是网破。宁婕辈分虽长,可算起来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,年纪轻轻的,要人扶着坐到椅子上,倒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,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活脱。郑氏调教出来的女儿,只需要看这排场,就知道是皇家管教的人。宁婕在椅子上坐好,孙嬷嬷马上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。宁婕便用那热茶漱口,再吐进夏荷捧着的盂盆里。连羞辱人的方式都没变过。幸好每天和唐煜这样富可敌国的人打交道,平素见了不少稀奇玩意儿,没将这堪称上品的茶水放在眼里。刚才要是喝了,就是把别人的漱口水喝下去了,还不得让人笑话。宁绾扣住手心的皮肉,用疼痛逼着自己扯出笑容,对宁婕说,“姑姑在京城待习惯了,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见识过,恐怕是受不得洛城的苦日子。”京城是宁婕,洛城是她。将京城夸得越繁华,就是将宁婕夸得越好,夸得越夸张,宁婕才会越觉得自己是众星拱月的主儿,自信满满的以为全天下的都该围着她转。而将洛城说得越入不得眼,就是说她不好,才能越发显示出她的卑微与可怜。宁婕要她来,不就这个目的么?在她动手之前,她就再卑微一次,最好能一次就将宁婕捧上天。然后,亲眼看着宁婕从天堂狠狠的摔下来,直接掉进十八层地狱,灰飞烟灭,永生永世不得翻身!“四年不见,阿绾愈发水灵。”宁婕自以为若无其事的说道,语气中却透着酸。士族中的女子,论起姿色,宁婕自诩是个中翘楚,难有人能和她媲美,可宁绾,从来是她心底里的一大劲敌。人人都说她们姑侄长得相像,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,要是穿了一样的衣裳走在一起,只怕少有人能分辨出来谁是谁。可双生花,必有一朵要枯,花开并蒂,这是不祥的征兆。正因相像,谁有丁点不足就会被无限放大。譬如,宁婕的脸僵硬,无法做出一些俏皮的动作,一个表情不对,就会毁掉所有美感。宁婕无法像宁绾那样,想怎么笑就怎么笑,想怎么哭就怎么哭,这是连郑氏都没有发觉的。为了掩盖这一弊端,宁婕终日端着,不苟言笑,以鼻孔看人,不是不想和人亲近,而是不能。四年不见,宁绾的美貌更甚从前了,那双目之间,透着撩人的风情,身姿也愈发窈窕。这些,她常年练习妄图得到的,宁绾轻易就得了,得到的比她多,比她好。怎能不让她羡慕,怎能不让她恨!宁绾不知宁婕所想,瞥见夏荷恭顺的站在一边,又想起昨天在城门口时宁婕偷偷掀开的帘子,便笑着道,“姑姑才是真的美,阿绾从来就没有看见比姑姑还美的人。不仅姑姑好看,姑姑身边的夏荷也长得顶好看。不知夏荷用的什么胭脂,面上跟染了桃花似的,粉粉嫩嫩的,好生漂亮。”自打昨天瞧见李洹对夏荷笑,宁婕心里始终有挥之不去的阴霾。入睡前她还再三告诉自己,夏荷是母亲给她选的人,一直都本分,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。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,相信了夏荷。经宁绾一说,宁婕对夏荷的戒备又多了起来。宁绾说她好看,不过是敷衍,说夏荷好看,却是好好说的。宁绾长得那么好看,目光定然也高,连宁绾都说夏荷长得好看,可见夏荷是真的长得好看。面如桃花是么?那她就亲手断了这朵桃花!宁婕逐奴“嬷嬷,去我房中拿一对金钏拿过来。”宁婕道。拿金钏,肯定是拿来送给宁绾的,可要是是真心想送给宁绾的,来的时候就一起带过来了。还非要弯弯绕绕兜一个大圈子。孙嬷嬷出去,很快捧着一对金钏回来。那对金钏小巧别致,一点不像平常见的笨重,上头雕刻的是祥云图案,边边角角都雕刻得很细腻。宁婕不苟言笑道,“此行匆忙,没顾得上给阿绾带什么贵重的礼物。这洛城的东西嘛,又不比京城,我也不甚了解。这对金钏不是最时兴的,看上去不出彩,可却是实打实的金钏,我便用它聊表心意了。”是是是,洛城的东西比不得京城,她宁绾比不得宁婕。只是,既然是宁婕自己都瞧不起的,不贵重的礼物,便要拿来赏给她吗?莫说这区区金钏,就是金子做的衣裳金子做的鞋子,今天一过,她也买得起。孙嬷嬷帮忙道,“大小姐收下吧,把这对金钏拿去卖了,够置办好几身衣裙了。”刚才还觉得宁绾穿得不磕碜,可和宁婕一比较,真不明白宁绾穿的是什么破衣裳。土里土气的,又丑,女儿家不该打扮得光鲜亮丽一点吗?呸!宁绾暗骂孙嬷嬷狗眼看人低。她穿得简单,那不是穷,是低调!“多谢姑姑,这金钏真好看。”宁绾雀跃的接过金钏,故作沉思一番,将金钏从匣子里取了出来,不由分说往孙嬷嬷手上戴了一个。这金钏既然那么值钱,孙嬷嬷就拿去换了银子置办棺、材吧!“大小姐,这如何使得,小姐送给大小姐的东西,大小姐送给老奴,这不是折煞老奴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