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?”她退后,地面不平,他想扶她,但是不必,她竟好象也能在黑暗里看见东西。
“嫒嫒,”他低道,“这么远的距离,这么多的人,我为什么偏偏走到这里看见了你?”
“你看见了我……”她睫毛轻轻垂下,“这是不是说:这么多人里面,你觉得我是不同的?”
“你是不同的。”他揽她入怀,瘦若箫声,发间缱绻着若有若无的香气,“嫒嫒,你让我想留下。”
“你是一个浪子,要留又能有多久?”
“留一个永远,好不好?”他道,“你许不许我?”
他紧张的看着她,他怕她不会信任他。
但她只是静静点了点头。
(我有一个小小的客栈,好象是蜗牛的壳,我自出生就在这里,闭着眼睛都能行动自如。
自从有一个人出现,这里不太一样了。他来自海边,他行走江湖,我的小壳子里就有了风生水起,有了惊涛骇浪。
但我知道这是不能永远的,他所说的永远,只不过是他当时的感觉而已。
在他疲倦的时候,见到宁静的栖息地,自然想停留,待到重新精力充沛,宁静会变成一种束缚。
也许不是他的错,人总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。物是人非之后,纵然神仙眷侣,也是挽断罗衣留不住。
所以他对我说任何美丽的话,我从来不会质疑,因为我根本不曾相信。)
她仍然日日去那崖上站着,即使有了他。
他尊重她,然而说不生气,那是不可能的。
“咦,为什么要生气?”她的表情十足惊奇无辜。
“因为你已经有了我。”
“我……呵是。可是妈妈……”
“我知道老人都想女婿陪伴,可是难道我就不能做你们等的人?”
“你……”她还是那样惊奇的看着他,突然就笑了,“我知道了。我没有告诉过你吗?”她道,“我们在等我的爸爸。”
女孩出生时那男人已经离开。一十八年,日日等待,直到那小小女孩也长得亭亭了,母亲仍沉在当年少女的梦里不能醒来。有时,那母亲会发病衰弱到不能行走,便让女孩替她去崖上,吟那首被吟了一十八年的古风,式微,式微式微胡不归。
故事真是普通的故事,说故事的人口气也清淡至极。真水无香,真痛无词。
“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?”他问。呵总是不能读懂她的眼睛,所以留下,为她安静的神秘。
她轻轻捧他的脸,一笑道:“我宁愿你是我的爸爸……或者,宁愿你像他一样永不回来。”
“嫒嫒?嫒嫒你的话无人能懂。解释一下?”
她只是笑。静静的悲哀。
(我宁愿你是我的爸爸,这样荒谬惊竦情节,定能把我们一起烧死,总比让爱情安安静静无疾而终好。
我宁愿你离开我后永不再回来。等待会使人苍老,像妈妈。我不愿爱过我的人再见我时看不到美丽。
我从不怀疑你会离开,即使在你最爱我的时候。我想你是爱过我的,但是不爱和爱一样,都是没有法子的事。
真水无香,这是难得的,我知道我的美丽是难得的。但是只有水,终会让人厌倦,这个世界有酒有歌,都比水诱惑人的。我作不来。
我心下喜欢缩在蜗牛的壳里抱着双膝看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爬过去,若有过客能带一身风尘让我触摸,已足够满足我的好奇心。你赞我清淡温柔。是,可这不是为了你。我的清淡是我的固执,我终不能改变自己迎合你。)
天气渐渐燥热,靠近大漠的夏天,这小客栈前经过的客人一发少了。
他开始想念马鬃与驼铃,篝火前的烈酒,画舫里的女儿红,这种想念好象天气一样灼人,连她的宁静都不再能使他平息。
“你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。”她道,“你在想远方的事情了罢?”
“呵是。”他开始给她讲远方,清冽的饮血的刀,血色的舞女的裙,断断续续的,语言终于断流在灼热的空气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