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至此,赵元任和奈尔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一件事。与其两个人闭门造车在家里对口相声似的学爱尔兰语,不如走到爱尔兰群众中间,和大伙儿多说说话,可能学得更多更快一些。
他妻子杨步伟能够给老百姓看诊,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媒介啊。
说干就干!
杨步伟是大夫不错,可是她什么诊疗器具都没有携带,光靠简单的“望”,是不能够为病人诊断的。于是奈尔主动出面,请镇上的德裔大夫全家出去度假一周,然后把他的诊所和一应器具都暂交给了杨步伟。
转天镇上诊所就立起了免费看诊的招牌,若是别人立这个招牌,那么大伙儿可能还要迟疑一下,可这不是有咱们奈尔的面子嘛。
爱尔兰百姓的好儿子奈尔说这儿免费看诊,那就绝对是免费的!
只用了半天,整个镇上都传遍了,到了下午,附近的乡村也都传开了。杨步伟本人既支持丈夫学习爱尔兰语,也乐意为贫苦的爱尔兰农民看诊。
加上她是女性,显然更容易得到哪些女性病患的信任和好感。很多附近的妇女,都赶来镇上请她看诊。
说句实在话,这年头的农民,哪个身上没点病?
常年辛苦的劳作,会持续的掏空一个人的身体。要不为啥旧社会的时候人均寿命低啊,除了婴幼儿的夭折率非常高以外,还有就是普通人常年透支生命力,没日没夜的干活求生,体质和抵抗力都非常薄弱。
很多这一时期的小说,都会写某某,春上得了一场寒病﹐还没吃两贴药,就死了。或者夏天贪凉,到河里洗个冷水澡,回来风一激,打了三天摆子,就死了。甚至更直接一点的,正干着活呢,突然人一僵,往地上一倒,吐了两口血,就死了。
就这么简单,死亡对广大的下层百姓而言,只是一件非常普通,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情。
他们又都是没有什么钱看病的人,就算砸锅卖铁有两个钱,找来的大夫也未必靠谱。医术精湛的大夫,不论是中医还是西医,那都是少数。剩下的都是水平一般,甚至是庸医。
《红楼梦》里,王子腾这样的内阁大学士,国家的宰相啊。路上得了风寒,结果居然就给庸医吃了两贴药,直接吃死了。就和美太宗华盛顿(太祖那是路易十六)一样,距今不过区区一百三十年,他居然是被大夫活活放血给放死的。
谁能想明白,堂堂的华盛顿总统,被人硬生生的放了超过2000毫升的血,就这么给放死了。
噻,起码他们还能得到那个时代的治疗,更多的老百姓连医学医术是啥都不知道,得了病就硬挺着。挺过去多活两年,没挺过去草席一卷,仅此而已。
现在有正儿八经的大夫来看诊,很好啦。
原本还说让奈尔给杨步伟做翻译呢,结果跟在一旁的赵元任,居然就已经能够正常翻译了。或许会有人说,医疗是个非常专业的行为,你翻译不准确,会害了人命的。
或许诸位想多了,对于普遍都是文盲的爱尔兰裔老农民而言,他们本身就不会说任何一个高级词汇。
在形容自己的病情时,甚至都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病痛的所在。因为在他们的词汇库里面,是不存在许多器官的高级词汇的。他们顶多能够指着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,说疼与不疼。
甚至连针刺剧痛,隐隐作痛,或者重物挤压踩踏的痛,他们都不能够分别这到底是是什么意思。只能用自己的理解,手脚并用的比划,艰难至极。
到是让赵元任很开心,爱尔兰语的高级词汇,他可以从书本上面搜索到。在爱尔兰大饥荒之后,因为英国人的残酷统治,爱尔兰的民族意识迅速的觉醒。
很多爱尔兰的上层知识分子,把爱尔兰语的高级词汇编纂成册,希望能够将爱尔兰语推广到整个爱尔兰岛上。但是很多词汇,是完全脱离文盲老百姓的实际生活的。反倒是眼前这些爱尔兰老农民的土话、俚语,可能更接近爱尔兰人平素常使用的语法词汇。
这种东西怎么形容呢,真就是老爷们说上流话,老百姓只能说下流话咯。当然此下流非彼下流,只是找不到更对应上流的词汇罢了。
总之赵元任高兴的很,和一帮爱尔兰老农民聊得兴起,顺道还帮他们看了病,标准的一举两得。
说到最后,连杨步伟都能够简单的和爱尔兰老农民们交流了。她也是个善心人,甚至不辞辛劳的为病人免费做手术。连医药费都是他们家自掏腰包垫付的。
“果然收集这种流传于普通民众口中的语言,对于语言的校正和学习,颇有用处啊。”赵元任坐在车上,虽然忙活了一天,可是那种获得了新知识的喜悦是藏不住的。
“您或许可以将最近了解到的内容,集合成册,编为论文。”奈尔虽然对于语言学没有太大的兴趣,但是也乐见这种对爱尔兰裔发声的事情。
有赵元任这样的名教授代言,起码学界多少也能注意一下爱尔兰语是吧。别真到了二十一世纪,爱尔兰语就成了流于纸面和录音的“死语言”。毕竟奈尔现在的屁股在爱尔兰裔身上嘛,总觉得怪可惜的。
“有理有理!”赵元任此番来耶鲁,曼宁教授对他颇为礼遇。
但是他毕竟是外来户,在已经逐渐开始“学阀化”的这些东海岸老牌名校中,你得拿出点真本事,秀一秀,才能让人家服气不是。
正好赵元任的专长之一就是语言学,对他这样的语言天才而言,一两个月学会一门语言,并非是什么难事。没见他和奈尔还有金吉姑妈对练了三天,就能够日常交流了嘛。
据说他有一次去长沙,就站在火车站台上和卖桔子的小贩聊了二十分钟,随后出站和别人说话。就被人问他离开长沙多少年了,回老家这一口乡音到是没有改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