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图尔猛地抬首,看到雨水顺着周鹤鸣的眉眼往下淌,他在压刀中睥睨着自己?,这?个眼神让巴图尔感到头皮一阵发麻。
。。。。。。他此前?不是没有对?战过周鹤鸣,可他那时分明还没有这?样骇人的力量和胆魄,也不是这?种不死不休的打?法。
“你,”周鹤鸣在俯瞰中加重了力气,面无表情地用部族话问,“在害怕吗?”
他在“你”字上?刻意使用了最轻蔑的叫法,类似于十二部首领呼唤部族中低贱的奴隶。
雷声轰鸣,巴图尔猛地暴喝抬刀,钢刃摩擦中因为雨水而反向滑开,两人都骤然空了力,错身翻滚在泥水中。
郁濯在雨声激荡的天地间?纵马狂奔,手中长刀已经饱饮鲜血,抚南军旧部精锐紧随其后,所有人都在拼命厮杀,活着的人越来越少?,他们已经逼近青州防线。
徐彬派出小?队赶赴接应,可巴尔虎和靛狼的骑兵实在太?多了,他们层层围上?来,将郁濯一行人困死在了黑甲浪潮中,周泓宇指挥下的弓箭手拼命在帮,也只能击杀最外围的敌人。
郁濯要在四面围剿里扯出一道豁口?。
钟衍知?离他最近,因而在雨幕中也可以看得很?清楚,数十把锋刃擦着郁濯的身体,它们中的绝大多还没真正碰到人,持刀者就被郁濯削掉了脑袋。
在刀锋持续的铮响中,血洒了郁濯满身满脸,很?快又被雨水冲刷殆尽,露出郁濯被割破的软甲和身上?凌乱的小?刀口?。
他已经受了伤,却丝毫没法去在意,眉骨上?的血珠滚成线,砸在他肩上?,开出团团零散的血梅。
钟衍知?也被血水溅得快要看不出容貌,他的刀砸在头盔上?,砍得豁了几处口?,割喉时钝得像在锯木头,但他只不停加着力道,手臂已经青筋尽显,却仍然咬牙不放慢速度。
挥砍的动作没有停,钟衍知?口?鼻中发出粗重的喘息,他在抬臂间?蹭了一把脸,瞧见了暴雨中的郁濯。
郁濯被血梅簇拥了,他的唇色此刻格外苍白,像是梅瓣上?覆着的一点薄雪。
他看起来已经快要融化在血水里。
郁濯没能最终拥有父亲郁珏那样的体魄,钟衍知?却直到前?天夜里才得知?他变成如今这?样的原因,他背负两重身份偷生隐忍,蛰伏整整十四年。
钟衍知?上?次见他时,他才只有十二岁。
他最顽皮,又最自由,他应当像轻盈的风,从不该坠入肮脏的泥。
他是钟衍知?最喜欢的二公?子。
可夜袭发生那晚,钟衍知?却远在北境。
他没能护住任何人,懊恼与悔恨让他茫茫噩噩十四载,但命运实在弄人,眼下机会又被送回他身边——
钟衍知?的右臂原本已经变得迟钝,可他暴喝一声,竟然生生扫开数人,他承着可怖的力,知?道此战后自己?的双臂定然要保不住。
但他现在只有将郁濯送出去这?一个念头。
钟衍知?的眼里血丝暴涨,他挥着刀,靠不要命地透支体能一次次挥砍,生生为郁濯凿出了一个通往青州的豁口?。
钟衍知?几乎连马也要坐不住,他用刀背磕在自己?腿上?,维持身体的紧绷,咬牙喝道:“侯爷,走——”
郁濯刚刚侧身砍翻一人,他的长刀也已经卷了刃,看向钟衍知?时他唇刚刚张开,像是要说点什么。
可钟衍知?没有再给他多余的时间?,突围之?机稍纵即逝,他一刀面狠拍在马臀上?,乌骓踏雪吃痛,猛地发力狂奔而出,郁濯被骤然间?的加速带得后仰,他在雨水里仓惶回头,看向钟衍知?的眼睛已经红透。
钟衍知?只来得及扫一眼他离去的方向,青州城的骑兵小?队已经奔马至郁濯身侧,将他护在正中,像是托起血梅的节节虬枝。
二公?子,小?濯。
我亏欠的,我补上?了。
钟衍知?的双臂已经脱了力,他最后遥望了一眼,朝着北境西南的方向。
豁口?迅速被巴尔虎与靛狼的骑兵重新填补上?,天光没有透进来,雨还没有停,可已经变得很?细了。
钟衍知?在重重包围中抹了一把脸,才发现人的眼泪可以这?样热,和天泪的冰冷截然不同。
他擦掉泪,又笑起来。
他终于结束这?场长达十四年的梦魇。
***
周鹤鸣滚身避让的瞬间?,巴图尔的拳头刚好砸在泥泞中,雨已经变得很?小?,泥水溅到脸上?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,没办法再轻易被冲刷掉。
周围的兀鹫骑兵与镇北军骑兵仍在缠斗,他们落到泥水里,变成血淋淋纠葛着的藤,要靠刺穿彼此来挣扎着站立求生。
周鹤鸣的长刀猛地削向巴图尔,刀面斜侧间?猩红泥水滚落,像下了一场急促的雨。
巴图尔的弯刀在此次格挡中被撞得卷刃,火星迸溅间?,周鹤鸣连调整呼吸的时间?也不给他,就骤然撤刀翻腕砍向他的脖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