索其格以单臂撑着眉骨,食指指腹摩挲在那道竖疤上,像是想要通过这只眼睛看破眼前的雾霭,她默了许久,终于说?:“我感谢你的赤忱,但我的兄弟,你从何时有了联合整个十二部的构想?”
速赤抬头望向她,他没能从索其格脸上辩出喜怒,他审慎地说?:“自我回到长生天怀抱的那一天起。”
“你是速不黎的第三子,”索其格的声音平缓,她冷静地阐述着自己今日才得知的一切,“你或许并不知道,速不黎的第一位妻子是我父亲的妹妹,我从她那里知晓了一切,我们此前都没有见过你,你是速不黎与梁人的儿子,他曾于十二五年前,随巨鹿的老头领在沧州待了一段时间。”
“你从被绞杀的命运下逃脱了,但你身上依旧流着不安稳的血——既然你的梁人母亲养大了你,你又何必返回唳鹰?”
“我正在用行?动洗净我的污秽,”速赤被拆穿时略微抬起头,他面上不见丝毫慌乱,反而轻笑道,“梁人生下了我,却不愿意?养育我,她是如?此憎恶我、厌弃我,梁人阴险狡诈又卑劣。”
“因而我只好?杀掉她,向父亲展示完全的忠诚,并于两年前得到重返唳鹰的机会?。”
阿图玛被安置在帐内小床上,她此刻刚好?开始哭泣,索其格今日没有亲自哄她,只叫侍女将她暂且带出帐去?。
小孩子见血是不吉祥的,索其格不愿意?吓到她。
索其格手?中转着小弯刀,她深深地看着速赤,说?:“你杀掉了自己的母亲。”
速赤已经向速不黎和巴图尔都袒露过忠诚,他知道沙蝎的野蛮,因而只认为索其格在质疑他所述事?件的真实性,沉着地回答道:“我只有父亲,长生天在上,无论我身处何处,我的心永远向着十二部。”
“长生天没有教导过我们遗忘。”索其格的声音被夜雨浸透了,她的掌心将眉目都笼罩在火的阴影里,额心的伤疤成为唯一望向速赤的眼,她说?,“你遗忘了自己最初的来处。”
速赤用手?指在自己的胸前划着符号,那是唳鹰部族旗帜上的图腾,他说?:“我最初的来处就是唳。。。。。。”
——他的话没能说?完,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,方才搁在胸膛上的手?被利刃一并贯穿了,同他自己的心脏牢牢钉在一起。
“索其格!”速赤的口中溢出鲜血,他恶狠狠道,“你背叛了长生天与十二部,乌苏岱湖再也?不会?接纳你,你违背天命,注定不得好?死!”
“自乌日根离开我的那日起,我就已经做足了不得好?死的准备。”索其格说?得很平静,“你的决心应当打动了很多人,但是很抱歉,我也?是一个母亲。”
她顿了顿,在磅礴的雨声中继续说?下去?:“你艳羡权力的眼神很虔诚,你不甘心只给巴图尔当狗吧?”
“真正的智者不会?像你这样。我没有什么真正的智慧,却也?懂得屠戮自己母亲的人,早晚会?将长刀砍向他的兄弟姐妹。”
“你两年前就回到了古尔里,那你一定见过我的猛虎。”索其格将匕首插得更深,几乎要将刀柄都捅进去?,她问了速赤最后一个问题。
“你的第一人选,真的是巴图尔吗?”
***
清晨的莫格河河水冷冽,以往打仗时,大家习惯于靠它来获得清醒,今日却没有这个必要。
一夜过去?,北境的雨始终没有停,甚至愈发滂沱起来,郁濯才刚出帐,就被稠密的雨雾挤压得胸闷气短。
他抹了把面上的雨水,回身看着周鹤鸣,在晦暗天色里冷静地控诉:“狗老天。”
周鹤鸣哑然失笑,他头一次听见郁濯以这种?语气骂脏话,可胸中的沉惴忐忑竟然因为这三个字而霎时荡然无存,他和郁濯并肩而立,雨水胡乱溅在他们的眉眼间。
两个人都被淋透了,衣袍软化?过的锋芒在雨中纤毫毕现,水珠地从衣角指尖淅沥而下,软甲战袍都饱浸了雨露,让他们以一种?沉甸甸的方式地落于人间。
北境,岭南。
镇北,抚南。
人世浮沉数十载,轻如?蜉蝣蝼蚁,又重如?湖泽山峦。
他们要忠于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一切。
沧浪的刀光削破了雨珠,匕身同周鹤鸣右手?的扳指碰了一下,水纹在这一刻好?似活了过来,借暴雨游走在天地间。
战鼓被擂响了。
疾闻声而动,鹰唳压过了雨声,它与苍茫朦胧的天地里同烈一起盘旋,鹰爪被雨水淋得无比锋利,它等待着撕裂兀鹫部鹰隼的喉咙。
周鹤鸣与郁濯同时翻身上马,乌骓踏雪与翻羽逾风飒如?流星,齐齐破雨向前。
向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