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这里水面已经宽阔起来,放眼望去,但见春江婉约,水清如碧。两岸青山如黛,微云轻抹。
河岸那座身姿秀美婀娜的,就是青要山,因其山腰四季青碧,故名“青腰山”,“腰”通“要”,又名青要山。只是不经不经意间,青要山已开满了梨花。
未妨青要已白头,
山人鬓边秋。
一笠烟雨江海上,花月满行舟。
诗半阙,酒一瓯。
长笛春染透。
吹彻梨花青衫旧,有风骨隽秀。
他们在渡口下船,拾阶而上,木屐踏在青石板上,得得有声。
昨宵一夜雨,此刻四野滴翠,梨花甜郁的香味被雨水冲淡了不少,倒清新好闻起来。雪白的梨花瓣洒落在青石阶上,大哥不忍心踩踏,于是强迫二哥也脱了木屐赤脚上山。倒舍不得让幼弟冻着,抱着他上山。没走几步,他就被二哥接过去,一路背上山。
青要山的梨花有几个品种,他不太认识,只觉得他们花蕊不同。黄蕊的清淡中带着明丽,红蕊的清皎而又温软。他最喜欢的是青蕊的,浩气清英,仙材卓荦,洞天方看清绝,正如他家大哥。
他回首时,见二哥也正盯着那株青蕊梨花,目色深深。良久,取来笔墨,寻块平整的石头作画。
好似揉碎了春柳为颜色,在白卷上涂抹出连绵起伏的山峦。山间时而一抹浅红,时而一簇淡白,似桃又似梨。山下澄江如练,一叶竹筏顺江而流,竹筏上立着个青衣男子,正横笛吹奏,引得白鹭落在舟头。
有风拂过,卷着梨花纷纷拂上他衣鬓,恍若江南初雪。他凝眸浅奏,唇间薄彩,眉目清许。
二哥画完凝视了会儿,将笔递给大哥,大哥愣了下,向来才思敏捷的他,竟然思索了好久,才开始下笔。
偶踏芳草湿鞋袜,横笛浅碧染竹筏。
涉水而歌原非景,红唇落处是桃花。
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顿了下,连字迹都有些不同了,前面的风骨清峻,恣意洒脱,而最后七个字,怎么看都太过绮丽了些。然后大哥把着他的手,教他在卷尾题字:丙辰上巳,笠携弟胤、宸赏青要梨花,诗画作记,岁月恒久。
待到夕阳沉影,山鸟归巢他们才下山来。
暮色四合,江天之间笼罩着淡淡的天青色,薄雾萦绕。
他们放舟而下,二哥拿出备好的点心,摆在舟头小案上,大哥取了些江心的水,且将新火试新茶,诗酒趁年华。
暮色越来越沉,东方升起一弯钩月,斜斜照在青要山上,衬得满山梨花愈发的皎洁。深蓝色的夜幕下渐次点起几盏昏黄的渔火,渔人高歌着将渔网撒在水中。
风鸣两岸叶,月照一孤舟。
大哥望着渔舟,声音里忽然就带上怅然,“几时归去?作个闲人,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”
他并不懂话里的意思,扯着大哥的衣袖问,“大哥你很忙吗?要回家吗?”苦皱着小脸,“可我不想回去。”
回去就要被二哥逼着念书习武,还是出来玩儿的时候二哥最亲切。
大哥捏捏他的脸颊,“不回去,三郎想玩儿,大哥二哥就陪你好好玩,好不好?”
“好!”
二哥握着大哥的肩膀,声音很低很温柔,“自有青山绿水,清风明月,容君归去。”
大哥无奈地摇摇头,“归不去的,我是谢家子弟,谢家现任的宗主。——越郡谢氏,从来就没有人能回的去。”
二哥沉声道:“你若是不愿,这一切我来替你扛。”
“你帮不了我,你并非谢家……”说到这里声音忽地淡了,望了望一脸呆愣地他,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边的糕点屑,“没关系的,我们谢家的子弟,只要是应该做的,哪怕不是自己喜欢的,也会做到最好。”
“你……”
大哥微笑着道:“我也一样。哪怕是罪孽的,可为着百姓,我也会去做。”
他笑得那般云淡风清,可说出的话却那样沉重。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候二哥看着大哥的眼神,满满的都是痛惜。
那时候他就想,如果二哥帮不了大哥,长大了他来帮。不就是谢家宗主嘛,他来当。
只是……